濃霧來源于山上,浩浩湯湯,潮水般湧向山谷。
霧中,時有遊蕩的暗影出現。
熊麗屏住呼吸,等那道模糊的影子消失,才用氣音詢問:“蘭姐,你還好嗎?”
腐潮爆發得突然,蔓延速度又快,一旦被吞沒,不但身體腐化值會飙升,還會被“潮水”中的森種發現。
爬上樹冠,是所有人唯一的選擇。
鄭語蘭爬樹時不小心被樹桠蹭破一點皮,連血都沒見,傷口卻已出現腐斑。在高腐化空氣的包裹下,恐怕很快就會潰爛化膿。
熊麗掃了眼四周樹冠,附近的樹上人影幢幢,不都是螢燈成員。她眼睛裡出現一抹掙紮,将什麼東西藏在袖子裡,遞給鄭語蘭。
“看架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退潮。我們不能沒有你……蘭姐,你就喝了吧。”
鄭語蘭沉默片刻,點頭應了。
然而熊麗袖子裡的玻璃管剛露出一截,旁邊的樹上突然響起祈求的聲音:“是淨化藥劑嗎?能不能分我一點……求求你,求求你了,我的腿被石頭劃傷了……”
鄭語蘭聞聲看去,見是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有些狼狽地趴在樹桠上,一條腿懸下來,小腿上有一條縱向的黑色腐斑。
她毫不猶豫答應:“好,你别急,我讓熊麗給你送過去。”
她自己夠不到對方,而熊麗個頭嬌.小,爬樹也敏捷。
但熊麗打量男人的傷口一眼,猶豫了。那傷口确實比鄭語蘭的嚴重得多,意味着想讓傷口愈合,至少要一整支淨化藥劑。
可淨化藥劑對于普通人而言多珍貴啊,她們離開營地時,也隻舍得帶一支。
若把藥劑給男人,鄭語蘭的傷口就隻能拖着了,萬一腐潮遲遲不退……
“蘭姐……”
鄭語蘭自然猜到了她的想法,隔着衣袖拍拍她手背:“小麗,别忘了組織的宗旨,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分親疏。”
微光無争,見者有份。
拒絕任何“犧牲少數”的抉擇,即便火光微弱也要照徹每張絕望的臉。
熊麗羞愧地垂下頭:“我錯了。”
她已經18歲,身體卻瘦小得像個未發育完全的中學生,在樹上遊走如同輕靈的猿猴。剛把藥劑遞出去,另一棵樹上又有人開口。
“你們是螢燈?”
能見度太低,熊麗看不清對方的模樣,輕輕應了聲:“是。”
對方的語氣立即急切起來:“我也受傷了,我的傷口都已經化膿了!你應該把淨化藥劑給我!”
他的話聲太響,剛說完,四周便出現一陣私語。
“螢燈?”
“那個螢燈互助會嗎?”
“你們有淨化藥劑?”
“我也受傷了啊!”
“我的手也被劃了一道……”
“我雖然沒有受傷,可是我的腐化值已經很高了,腐斑都長到肩膀上了,你們知道我有多疼嗎?”
“這裡腐化濃度這麼高,誰的腐化值不高啊?!我的也很高!”
……
鄭語蘭心中一凜,忙克制地勸道:“大家安靜,保持安靜……”
然而那個自稱傷口化膿的人根本聽不進去,開始喊:“搶什麼,是我先要淨化藥劑的,應該給我……啊——”
慘叫聲猝然從他嘴裡發出。
随後,樹枝摩擦聲傳來,他所在的那棵樹轟然倒下。片刻前還在争搶藥劑的人們,頓時安靜如死。
熊麗第一時間抓住鄭語蘭的手,同時眼睛死死盯住那處翻湧的濃霧。
腐潮是森源引發的,活人墜入腐潮之中,結局隻有一個——成為森源的傀儡。哀種雖是森種中等級最低的存在,但破壞力也不容小觑,單憑一身蠻力,就能把附近所有樹木都推倒。
到時,所有人都得死。
湧動的濃霧逐漸平息,霧中出現了一道人影。人影在原地逗留片刻,緩慢離開。樹上的人都不敢大意,再過得片刻,第二道人影出現了。
“給……我……藥劑……給……我……”
顯然是剛才喊得最大聲的的人。他的聲音引來了哀種,被哀種弄落到霧中,也變成了哀種。
而哀種,會重複臨死之前的執念。
所幸沒人出聲,它不斷念叨着“給我”,也慢慢消失在霧中。
熊麗松口氣,和鄭語蘭對視一眼,把藥劑遞給隔壁樹上的男人。他忙不疊拔開塞子喝下藥劑,腿上的腐斑肉眼可見地淡化。
“謝謝,謝謝你們。”
鄭語蘭微笑着對男人點了下頭,表示不用客氣。可她額頭上因擦傷而出現的腐斑,已然擴散到臉頰。
“蘭姐……”
“沒事的,我沒事的。”她輕聲安撫熊麗。
……
宛銘覺得餘文軒不太正常,居然攔着她,不讓她洗玉米。她突然想起來,剛才餘文軒吃的玉米,好像也沒洗。
“當然要洗幹淨了才能吃呀,不然會吃壞肚子的。”
宛銘柔聲哄勸,把餘文軒當成了經常把髒東西送進嘴裡的病友。
餘文軒看了眼水槽裡泛綠的腐水,堅持道:“洗了才不幹淨。”
瞧瞧,洗東西當然是為了幹淨才洗呀,好好清洗完怎麼會不幹淨?
宛銘有點懷疑餘文軒不是某個病友的家屬了,而是新入院的病友。為了證明這一點,她猝不及防問了個問題。
“餘文軒,你是不是精神病?”
“……我不是。”
果然,精神病人都不會承認自己是精神病的!
對付這種情況,宛銘可太會了,突然望向餘文軒背後:“護士姐姐,你來打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