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對面的男人佩戴寬幅墨鏡,嘴唇上方留着兩撇八字胡,油膩的同時,又帶着些混不吝的痞氣。
餘文軒一見到他就想走了,可又想到工作室的招聘公告,高底薪高提成,還有資深主播當師父,便硬着頭皮坐下來。
顯而易見,工作室老闆對他的“履曆”并不滿意。
男人盯着局促的少年人打量了一會兒,忽然探過身體:“那我很好奇,一個連直播都沒開的新人,是怎麼回到現實的?”
餘文軒登時繃緊身體。
他大意了,居然沒想到這點!
不開直播意味着賺不到一點積分,沒有積分的他怎麼購買淨化藥劑返回現實?
“是……是運氣好,碰到另一個主播送給我淨化藥劑……”
“哦?碰到這麼個大善人,怎麼不幹脆跟他混?”
“他、他喜歡獨自行動……”
編謊不是餘文軒的長處,說完便低下頭。
男人顯然沒信,正要進一步攻破少年的心理防線,敲門聲響起,秘書在門外道:“陳總,客戶到洽談室了。”
“好。”陳翰點頭,看回餘文軒,“坐這兒等我,面試還沒結束。”
等到他離開,餘文軒僵硬的身體總算放松下來,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是走還是留,他再次糾結起這個問題,視線無意識地在豪華辦公室裡掃過,蓦然停在一座獎牌上。
純金獎牌寫着幾個數字:10870。
據說森空觀衆可以看到主播排行榜,按照人氣值排序。一些主播會特意找觀衆詢問自己的排名,把達到過的最高名次镌刻成獎牌,收藏起來。
第10870名。
全世界加起來那麼多森空主播,這個工作室的老闆竟然能排到一萬多名。
餘文軒擡起的屁.股又慢慢落了下去。
忽然,外面出現一陣騷動,有沉悶的聲音砸在地上,伴随着哀求:“陳老闆,求求你了陳老闆,這已經是我能湊到的全部了,我真的借不到了……”
餘文軒打開一條門縫望過去。
走廊裡,頭發花白的老人跪在地上,抱住陳翰的腿,老淚縱橫。
餘文軒正想把門開一大些,秘書正好經過,叮囑道:“關好門,免得那個讨人厭的沖進來。”
讨人厭的?是說那個老爺爺嗎?
餘文軒不易察覺地皺皺眉:“他得罪陳總了嗎?”
“那倒沒有,就是死纏爛打,煩人。”
秘書見他模樣乖巧,又是來應聘的,便多說了幾句。
“幾個月前他兒子一家淪陷,付了10萬讓我們調查位置,老闆查得很清楚,一家三口都死光了,可他死活不信。”
“上個月月底不知道從哪聽到消息,說是有人看到他孫子出現在瀾23,老家夥立馬找過來,讓老闆進去救人。”
“老闆被纏得沒辦法,開價100萬,拿得出來就接單,拿不出來就老老實實家裡待着……”
餘文軒一驚:“100萬?”
前台看他一眼,哂笑:“大驚小怪什麼,你剛入行不懂,100萬是救人的常規市價而已。行了行了進去吧,别杵着惹老闆心煩。”
她把餘文軒推進門裡,拉上門。
可前腳剛走開,門又開了。
餘文軒凝望不遠處嚎啕的佝偻身影,不知不覺,淚盈眼眶。
……
“不,我不同意!就算你是主播,那地方對你這樣的孩子來說也太危險了!萬一、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讓媽媽怎麼辦,讓蕾蕾怎麼辦……”
“媽。”
餘文軒抱住母親,猶豫片刻,把自己偷偷摸摸去應聘的事情說了出來。
“為什麼我能成為主播,為什麼别人就要當觀衆。”
“為什麼主播要淩駕于所有人之上,不僅在森空裡壓榨觀衆,還要在現實中壓榨他們的家人。”
“有個聲音在心裡告訴我,這是不對的……”
南曉露搖頭:“可是不是所有主播都那樣,就像宛銘,宛銘救了我們一家人,她也沒有讓我們付出什麼……”
“我也想像她一樣。”餘文軒打斷她,“我也是主播,我也想像她一樣幫助困在森空裡的人。隻是——”
他頓了頓,輕聲道:“媽媽,我可能掙不到很多錢,沒辦法讓你和蕾蕾搬去更安全的地方了……”
“傻孩子。”南曉露反手把他抱緊,“你真是個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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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讓時光變得無聊讓漫長,宛銘等啊等,終于等到夕陽落山。
她肚子很餓,但沒吃剩下的一根玉米。皇天不負有心人,在窗外最後一縷夕陽隐沒之際,她看到新病友出現在面前。
“餘文軒,你回來啦!”
“你要是再晚回來——1分鐘,我就把玉米都吃掉了!”
“不但要把玉米吃掉,還要向院長舉報你私自出院,讓保安去抓你!”
不知怎的,餘文軒對這種語調和内容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竟生出幾分親切。
餘文軒走向宛銘,正斟酌着該說些什麼,宛銘突然哎了一聲。
“餘文軒,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
一則系統通告出現在眼前。
「“失落的晚餐”已開啟(坐标:瀾23)」
「森空禁域,虛席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