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巧文與薛枝忙在院裡,李佑郎更加忙了,武試将近,武行的學子每日總纏他很晚,兩京各分店的事便這樣落了下來,常常薛枝代了他出行,于是,院裡隻巧文一人了。
長衫在有條不紊趕着,離呈上選品隻一月了,巧文卻突然不知該忙些什麼,計劃忽然停滞,每天的時光便變得十分粘稠,不從群衆路線做起,她無處下手。
棗樹嫩芽發得很青了,密密的,挂在上面。
巧文在這惆怅的空氣中深吸着,仍是那個榻,從城外小鎮一直跟到坊内,仰卧,看天。
如今學子是看了,有一腔志氣,如何?
一望前路,仍是曲折得很,連個彎都沒轉。
國子監,朝堂,天下文人朝聖之地——
翰林院。
哪個能聽從學子的一廂情願,哪個會不覺她荒唐?
簡潔,省料。
所以就搞了這個怪東西?
這是儒家,遵古制。
隻是一整衣式,沒讓變了法!
真是個黃毛丫頭,不知天高地厚。
這意味着什麼,知道麼?
一整脩束,到底為何,真看明白了麼?
拿了手蓋在眼上,透過指頭縫去看天。
深出一口氣。
思緒滿無目的發散着。
她若真得明白上面那位的心就好了。
此次整頓國子監,到底為何呢?
若要是真有決心變革的态勢,她定會不顧一切向前沖。
這個時代,隻有一人說得話才準,皇帝。
可她隻是一個賣衣裳的,連朝堂都不一定懂,更何況她。
巧文回想到後世常常有企業解讀政策,跟着變更賽道。
她當初隻是看看,如今,身處其中,她才明白風向的重要性。
幾隻黃鹂飛來,落在枝頭,手忽然拿開,看着它們,一動不動。
這鳥多自在。
她接下此次任務真是對得麼?
為何要自束羽翼?
她本是在荒野求生,自由發展的野草,想做件新衣裳了邊做,不想便罷了。
有人捧場甚好,無人她也自得其樂。
守着小店,好不逍遙自在。
若不是此番,她便真在江南漠北了。
她本是主動出擊的,此番被壓着被動而行,是以才如此焦灼。
院門外幾聲叩響,延遲着到了某人耳邊,恍未發覺。
直到鳥兒也被敲走,一皺眉,驚知,有人來了。
“……來了!”
她下了榻,慌忙跑到門口,拉開門臼,外面卻站個陌生人,面皮白淨,兩道八字胡向下翹着,面容和藹,眼神明亮。
來人一望,兩相一對視,他笑笑,一拱手,“在下曾平,五色衣掌櫃,特來拜會巧娘子。”
隻一瞬,這人笑時,巧文記憶裡出現熟悉的痕迹,便馬上又無影無蹤了。
那人看着眼前小娘子,氣度從容,開口見章,“知巧娘子也參與學子服遴選一事,我乃代明王來此,不知巧娘可進院一談。”
巧文看着曾平,隻一句話。
這老天起了用了。
她面上現出一笑,低頭一斂,神色如常,請人入内。
那棗樹下出了兩人,似乎感覺到什麼,搖得更大了。
案上兩盅酒,曾平笑着搖手拒過,觀望過院落,視線回到眼前,仍直入主題,“不知娘子可已備上學子服衣式?”
巧文笑笑不說話。
曾平看此心下已有了答案,點點頭,“娘子所創齊胸裙,飛魚服俱為大唐出了功勞,在下小店也跟着受益不少。”
“我觀娘子良久,此次學子服,娘子必是不肯罷手而歸。”
巧文慢慢拿起案上酒盅飲着。
曾平繼續道,也不怕冒犯,一步一步進發,“今日初見娘子,我見娘子滿臉愁色,某大膽一猜,是覺此中與以往大不同,無從下手。”
巧文眼睛想亮,被她按下了。
曾平笑笑,知是如此。
他觀此人已久,自幾天前便縮于院落再無動靜,那位于寺院外的作坊也停了工,看起所作仍是衫裙之類,似并無新進展,正如這裡的人一般,停滞了。
他知道,時機到了。
與人合作,得俱是明白人。
此般,不必他說,這小娘子已探到了深水,其中曲折,一點就透。
曾平笑了,“市坊買賣怎與這朝堂的事相同,前者借娘子那些巧思足以應付,這後者,看得卻是權勢。”
“巧娘,與經營一道,某自認不如你,可此般,你卻有些看不清了。”
一句飄渺的話,正是火息之時,送入東風。
國子監,朝堂,翰林院。
真是需要說服的嗎?
真是需要證明的嗎?
她是真不知,還是不想去想?
若是後者,為何不想?
因為那力不可及,因為她不想參與。
鬥争。
鬥争。
一個殘酷的詞語,一個沾上了就擺脫不得的東西。
薛記之事猶在眼前。
諾大店鋪,說倒就倒。
一個活生生的人,轉眼上了斷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