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向她張開了手。
她想,她這一定是做對了事。
那個一心安逸,總想遨山遊水的清散閑人,也會有這麼堅定的時刻。
模糊着,那虛影似乎越來越近,近了,她一伸手,卻成了空。
等再次醒來時,天地一大空,俱是一片茫然。
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識出這是黑夜,聞着熟悉的氣息,這應是自己房内。
她摸索着,緩緩起身,點了燭火,沒想到,照亮的,還有另一人。
燭火在兩人之間搖曳,似乎顯示這夜的不尋常。
薛枝因這光醒了,看着她,先說的竟是。
“我卻做不到你這般。”
“為他,為己。”
他緩緩站起,看着另一人瘦下去的,又黑了些的臉旁。
一些因幾日跑那酒樓曬得,一些因病瘦的。
“我卻做不到你這般。”
“轉危為安。”
他重複。
巧文看着他熟悉的臉龐,笑了。
幾日不見的時光。
随這一人的出現,一切熟悉的都又回來了。
她挑着眉,笑道。
“可不是麼。”
“我可是大掌櫃。”
沒了我靠誰。
薛枝卻也笑了,看着她,道,“是啊。”
“想知道這兩日發生的事嗎?”
巧文點點頭,“想。”
“你坐下,我講與你聽。”
巧文便坐下了,一旁邊是熱湯,她端着,聽着薛枝講道。
“昨日,你睡着,我回來時官府已是撤了狀子,隻是作坊卻不知為何還壓着不發。”
“午後,你仍是不醒,有了幾人來看你,俱是四門館學子,聽你病了,好一番問詢。”
“夜裡,你燒退了,醫正說你明日便會好,我便放了心。”
“今早,四郎那裡來信說是到了西京,已準備妥當,隻待開考,問沒了他,咱們是不是忙不過來了。”
“我回了他說沒那回事兒,讓他安心。”
“午時,曾六說那衣衫已呈上去,知你所憂,對外便說是他所作,隻禮部那王員外知此事,若你不願,仍可歸還名諱,隻是這般天下皆知,你之去向了。”
“如今,衆人仍不知那衫裙乃你所作,即便知了,你隻不過一介繡娘,這長衫乃他所買,于你何幹?”
“此番,你仍是清清白白的。”
“隻是他說,衣式獻上,就交于她們罷,别再參與那制衣之事了。”
“咱們撐不起來。”
薛枝看着她,巧文笑了一笑,緩緩點了頭。
她見那曾平,也是心向光明,一派浩然正氣。
人又老謀深算,比他倆成熟得多。
制衣籌辦交與他,是最合适了。
病剛好,腦袋一暈沉,記憶也模模糊糊的,隻記得。
這般鬥争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隻待将來好消息罷。
薛枝繼續說道,“此番太過魯莽了,讓我也知了些輕重。”
“是啊,此一過,萬不會如此了。”
兩人笑着,别了此夜。
翌日,是個陰天。
幾個學子特地看望,俱是不相識的。
有那晚宴的貴族子弟,也有四門館的平民,沒什麼帶的,便各湊了家裡結的瓜果捎來。
其中便有半載前戲場觀戲的林風與韓聲,上次盧六郎生宴兩人在西京沒去,回來時便聽了同窗說起這經曆,韓聲也是與六郎要好的,便告知了那戲場之事,兩人也聽了那長衫之制,便忍不住,随同窗趕了過來。
其實林風還想問些戲劇上的事,本韓聲笑着一扭胳膊,打斷了。
林風一拍對方。
再回頭,話已被旁人接了過去,他很生氣,怒看韓聲。
這群人,走哪兒都要講個禮,真是煩死人。
問個東西也不行。
韓聲見了,卻微彎腰湊到耳旁,“你沒見巧娘子氣色還不大好麼?”
“不應糾纏。”
林風一愣,看去,巧娘子果真還是有些恹恹。
卻是他的不對。
于是,便又湊到耳邊,“知道了,不過你下次可以把我胳膊擰斷來讓我知曉。”
“是麼,你剛還踩我腳呢。”
一來一回。
沒人看到這邊兩人打笑,巧文心情很是雀躍,雖還沒大好,可與這些少年在一起,連她精神也回了年少。
“巧娘,據我阿姐說,那長衫已經呈到禮部了!”
“是啊是啊,我也知,不過竟不是出于你手,被那五色衣奪去了。”
“此番好得風頭呢。”
“我聽說禮部似是分為兩派,一半不喜,一般卻極為推崇呢!”
“說是節儉衣料,束奢靡之風,況幾位大臣試穿俱是方便,難道便沒有膽量創制新風麼?如此怎為師表先率!”
“其實啊,巧娘,你别見怪,我阿耶說他也甚不喜呢,還覺得出格。”
“可聖上看了卻覺行,此般,那另一群大臣才敢在朝堂力争!”
“我怕一半人心裡實不認可此衫呢!”
巧文也笑笑,低頭與薛枝對上。
對方沖她頭一歪,眼裡亮光光。
她忽然想起,他的那句話。
若是那國子監,禮部,乃至朝堂,有人要劍走偏鋒,則可。
如今看來,是有人與她同劍走偏鋒的。
還挺幸運,這一人可抵衆臣。
想想也是,此般逾越古制之服,隻有那個人能甩掉一切負擔,從問題的初心去審視,其他人頭上皆有枷鎖,他們說不得,更不敢認同。
生怕孔夫子的大像砸下壓住了人。
她又想,這些人中有一人,卻也認真考量,做出一件用了心思的衣裳,不必大改,隻有些改動,稱了那人的心,她這長衫或許也選不上了。
可偏偏均是在紋樣花繡做文章,反而讓那不破不立之心上來了。
此事,真是機緣巧合,應了一個巧字。
巧字下,上了那角樓,知了盧六郎的生宴。
巧字下,歪打正着,長衫僅有的優點合了這初心,被送了信符。
巧字下,曾平見了那信符,再不必顧慮,明了心意,于是明王一派大膽堅定呈了長衫。
巧字下,這國度有個聖明的女帝,有曾平,盧十七郎這般人,有這般敢于擔當的少年。
樁樁件件,一則不成,這長衫便是拿不出去了。
巧文望着這些人的臉龐,也笑。
暢快的笑。
此事真乃天助。
天助這學子。
她也可做一件利于大唐的事了。
少年在她耳邊繼續叽叽喳喳。
“不日我們便要穿那長衫了,我敢肯定,不出一月,各州府均将效仿咱呐。”
“不止,就是民間平常也會穿的!”
“到時仍把衣擺改短,咱照樣做工!”
“唉,我倒覺得你說的還是穿不起,隻是給咱們省些錢了,一件衣裳少了幾尺布呢。”
“沒事兒,到時館裡會減免一半錢呢,咱們出另一半,比着之前,省了好多呢!”
日子一天天過着,到了那天,長衫終是做了學子學服,纏了巧文月餘的事總算了結。
曾平的五色衣也如願承辦了學子服的制辦,她們去見他時,對方都滿心在為此發愁。
“之前隻想着如何成了!”
“卻忘了之後的事如何繁瑣!”
巧文點點頭,想到了那一百人。
若是在的話,此番必容易許多。
她現在隻後悔未能贖了這些人,才讓他們又踏上千裡奔襲之路。
衣袖扯了扯,巧文看去,薛枝小聲講道,“待四郎武行事了,便去江南一趟,這些人寺院是不會放手的。”
“好。”
又是幾日,武舉結束,李佑郎的學生上了頭榜,武行大宴三天。
巧文看去,這人又如初見般那麼黑了。
李佑郎飛奔過來,露着那雙牙,大笑,“從次我便是武狀元的師傅了!”
巧文掂着一壺酒,遞過,“那不知武狀元的師傅,可還缺這一壺迎塵酒?”
酒壺一把拿過,“缺!”
一切都向着順利的方向發展,除了作坊還沒撕封條,衣肆還沒真正運行起來外。
現在三人還在吃老本。
巧文與那權貴之間隻有一個曾平。
于是,在四月三十日,這天,三人約了曾平出來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