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她作為參軍,早應對其巧娘那衣肆打點一番,可如今,連個文書也沒經她手。
果然,一上來,他便說,“二姐,你偏心甚矣。”
他不讓薛百貌反駁,繼續說,“聽聞刺史欲托巧娘改學子服,又聽聞那秀郎欲以巧娘所制宋衫進宮。”
她張張嘴。
“還聽聞,端午佳日,官府以此衫落杭。”
“巧娘來揚不足一月,二姐,你真是被蒙了心。”
郎君說話甚是刻薄,可她也無言以對,族裡常問為何不拜貼而下,她總是托詞公務甚忙。
她不是個精明能幹的,當初得了此職,叔父叔母沒少出力,若說薛記是她家第一個大生意,她便是她們家第二筆。
她回避眼神,隻一味喝茶。
“二姐,巧娘背後還有我,還有夫子,你若一日不離揚,這便一日避不過夫子去。”
她一聽,擡頭,這是在威脅了。
面前郎君似在思索,沒看她,沒把她放心上,他擡眉。
“二姐,你去找四聲平,如今他家誰管事你最清楚,言及要合營。”
心中那氣還沒上來,便下了,她一愣。
“如……何合?”
“你們怎麼與四聲平合,他便如何與巧娘合。”
此話一出,一切大白。
别的話都多餘了。
她是很願見到此等光景,兩家不對立,那一切都好說,她便是幫一百次忙也不在話下。
隻是不明白,為何薛枝卻欲居于下等,此般受桎梏良多,再也不能随心所欲。
她不明白,隻要将此事作成。
将此話與管家交付,再看對方,不顯山不漏水,看不出什麼。
雖說此事匆發,她也要問問成的幾率。
“五成。”
管家如此說,“目前依參軍所言,五成把握。”
她點點頭,已是不少了,不知具體條件,隻憑合營,便能定下五成心。
“其餘某不敢斷言,此乃斟酌大事,需與巧娘面談。”
“無妨,老兄,這便交于我。”
兩人起身,事情有望,薛百貌身也輕松許多,“不是我說,你們身家加上巧娘那一雙手,李掌櫃下次都不需再入蜀,那簡直是闆上釘釘的事。”
掌櫃笑笑,那便太好了。
另一旁。
“我已與二姐說及與四聲平合營之事,不日那管家便來了,我們做好準備。”
“嗯。”
另一人淚好不容易止住了,依然安靜聽着。
外間打了響——
“郎君,二更天了,該回了。”
他轉身,道。
“巧娘,你聽我說,這一月,我要去南邊安排那邊學子北遷之事,衣肆開後,你攥夠錢,你去松平書院,将那裡學子脩束包下。”
“南邊是哪?”
巧文站起身,她沒想到薛枝要走,還忽然要走。
薛枝回頭,笑笑,手往袖裡一拿,“一封信,沒送出的。”
說罷,他便走了,沒有别。
巧文看幾人夜裡匆匆夜行,直到望不見身影。
一低頭,手裡信在。
再一回頭,李佑朗騎了驢趕來,看前方遠行身影,一回,下了驢。
“你……”
他敗着身子,眼裡卻有怒,這些全凝在一起。
馬一叫。
“我教你劍。”
眼都幹了,流不出來淚了,隻是還澀,她深吐一口氣,笑道,“你再說我又要哭了。”
“好不容易才止住。”
李佑朗上前一步,笑道,“那我再把你哄笑。”
一笑,淚又真的下來了,李佑朗真笑笑,遞過一片荷葉,身上還是長衫,頭上竹帽未去。
“沒帕子,将就點?”
巧文很快止了淚,瞪他,“走罷,與你講講那日的事。如今想想,倒是人生一件趣事……”
“好嘛。”
“你不真聞聞,其實上面有荷花香的。”
“我特意帶的。”
“……嗯鼻子不透氣。”
“那明日我帶你去聞,那連着根的,還能見小魚上面遊,周圍一片綠葉,隻在中央,竟開了這一朵花,明明不是開花的時候……”
“……”
翌日,巧文真站在了一片荷花池裡,風一吹,真能聞到荷香。
她大笑,對岸邊人大聲,“你說得不錯——”
“我真聞到了!”
那邊傳來一陣笑聲,模糊着,也在大聲,“我就說吧——”
“風又來了,你快擡頭——”
巧文真去望,接連無畢的綠葉撥動着,放縱,自由。
她仰天大呼,安靜的群山聽得到回音。
不久,多了道雜音,淩亂,卻仍有度。
“巧娘——快往北邊劃——”
“人來了——我們要走了——”
她聽到,一坐,使力劃起,耳邊聲猶如她的鼓,指引她獨自劃過這條獨屬自己的龍舟。
“嘿——不許跑——”
“你們兩個小孩——”
“不許跑——”
李佑郎跨上馬,身姿在風中飛立,身穿圓領袍,一人兩馬,沿着山岸,一道濃墨重彩。
巧文驚慌上了岸,馬此刻刹停,她利索翻身上馬。
“駕——”
青山兩岸,可聞此音。
兩人又去了揚州十二坊,一路說說笑笑,碰見畫像的便作張圖,碰見郵差的,便将圖寄出,倏爾,進了刀劍鋪。
“巧娘,選一把!”
一瞬那青劍光影立在眼前,她一愣,擺擺手,“我有了。”
“你說什麼?”
“我有了。”
她呆呆回頭,“很鋒利的劍。”
她回頭,“不過還要一把。”
那木匣有些厚重,打開了便不輕易關上。
兩人背着沉重的夕陽回家了,馬上溫酒一路高歌,草地留下一排排腳印,遠歸着,再不見這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