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當叮——”
“叮當叮——”
“賣草鞋了——一雙五文!”
“賣草帽了——一頂十五文!”
一個背着竹簍的少女與她經過,頭上帶着竹帽,手裡還拿雙鞋招搖喝賣。
笑聲甜甜,她都有些心動了。
诶?
她怎麼自己動起來了?
巧文看不到自己,隻不受控制地向女孩走去,嘴裡發出自己上輩子印象深刻的,精神小夥故作流氓的聲調。
“呦,妹子——”
“出來玩兒啊,哥哥陪陪你?”
這什麼東西!!
她,她,這麼油膩的話怎麼從嘴裡說得出來!
她連忙吐唾沫,可那眼不受控制往一處地方看去……
老流氓!
我不看了行吧,我不看了行吧!
她閉上了眼,很久,才睜開。
這一睜眼,可有些沉默,前面的妹子怎麼笑得這麼開心?
難道,難道這個時代的女郎吃這一招?
她猶疑看着,直到妹子嘴裡發出一句,“阿哥,我什麼都是你的了,你啥時來娶我?”
!
巧文一驚,低頭,身上隻有個褲腿。
她悔恨無疑,自認不該為了一時臉面毀了大好女子的一生,早知如此,哪怕是靈魂破裂,她也要與這具身體争個你死我活!
她心亂心慌,明知事情的走向,卻無力阻止,隻眼睜睜看着。
可走向卻出乎意料,出乎她的意料,卻是普通正常的一生。
男子果真下了誓,之後,真的努力幹活,白天當工,夜晚來找心愛的女郎,時候到了成了親,一切穩步就班,巧文看着,真覺人生赢家啊,你小子。
合着早早通了心意,這個年代,還美美談了個婚前戀愛了都。
接下得,巧文任憑嘴角笑意不受控制演變着,妻子生産,這人驚得暈了過去,醒來才發現隻暈了一瞬,且衆人都關心着孕婦無人管他,頭磕破了還爬起來守在屋外。
孩子要上學堂,實在大逆不道,他們這種人家那種地方哪是肖想得起的?
可罵了天真不切實際的小孩兒後,又愁着眉毛,撅着嘴,一個人在門口唉聲歎氣,直到妻子來哄他才回去。
小孩上了學堂,一晃十幾年,啥也沒中,勉強在一個中等書館當跑腿,隻是這樣,父母倆個已經很高興咯。
又有了孫子,倆人也老了,幹不起活了,日子過得仍是緊巴巴,可都這樣一輩子了,說實話,他更記得的是這十幾年的快樂與逍遙。
别的,有什麼在意?
幾幕畫面,直到最後巧文仍覺嘴角是笑着的,且耳邊越有一道聲音,不注意,可現在去聽,怎麼仿佛就是自己發出來的?
她一睜眼,咦,怎麼回來了?
眼前木闆上,一個男郎笑得正歡兒,再一看,遠處那個啜泣的,不就是打仗那個四歲小孩麼?
“嘻嘻——娘子——”
“娘親——我的腳!”
她搖搖頭,屋子很暗,她準備離開,正當伸起胳膊,身子飄了地一尺不到,頭頂一聲悶響。
她看過去,正是她望進的那處深黑的眸子。
隻是已經閉了眼。
而她也感到疲憊,身子就越來越昏沉……
他殺了人,那人是他的後娘。
十七歲的少年在無盡的黑夜裡跑着,氣息平靜不下。
他來到一處水鄉,這裡與他貧瘠的家鄉不同,富庶熱鬧,走在路上肩便能碰到人,比起那個小村落不知多了多少。
那裡總是前不見人後不見影的,常常,有人的哭泣傳來,怨憤的毒打更是掩絕不去,可從沒人能聽到。
那裡,人太少了。
他在這裡落了腳,不知将來能不能紮上根,可他希望,他能夠在這裡生活下來。
他很健壯,身上全是鞭打的痕迹,可沒人會在意,這裡哪個人不是滿身的傷疤。
是的,船底的工作日夜不停,能将一個成年人的肩膀壓垮,可就是沒束縛他成長的姿态。
他長得依舊很高,像他的阿耶,也是當了兵,爛了腳,早早就走了。
他不恨任何人,哪怕他的後娘,哪怕他那早走的父親,他的内心隻有平靜,哪怕他殺了後娘,哪怕他丢棄了他的父親。
是的,後娘說,阿耶拖累了她,他想,那你走吧,你不應被拖累。
阿耶倒在一片懸崖下,他下了山再去看時,發現他是笑着的。
是的,阿耶那目光,他的生命應是早早就走了。
可她更驚慌了,更怨恨了。
她的生活絲毫沒有改變。
于是,他明白了,她隻是無力去變。
他走了,他抛下了她,留她一人殘忍的生活在那群山裡,獨自來到這天堂。
他殺了人,那人是他的後娘。
總是平靜,像這夜間無聲的大海般,翻騰着卻不發出一點聲息。
巧文去看,卻什麼也看不到,隻有海的聲音傳來,不知多久,一處羹火亮起,溫暖舒适。
她走過去,這才發現一個人站在前方,望着那張熟悉的黑眸,她也走了過去。
“你看過海麼?”他問。
“我看過呀。”巧文回答。
“你說海是這樣麼?”
巧文往前望了望,“太黑了,我看不清,不過聽聲音,是的。”
對方又說話了,聲音很溫柔,“那你明天可以再來幫我看一看麼。”
巧文想了一會兒,才說,“我可能明天來不了了,不過若是能來,必幫你看一看。”
他笑了,“好啊,那我等你。”
“我阿耶也等着這片海呢。”
巧文轉頭,看他,少年面龐被火繞上了通透的紅光,他的眼睛很亮,也很堅定,“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人能幫一幫我就好了,太謝謝你了。”
“我還不知道來不來呢。”
“已經夠了。”
“坐下吧,我們說會兒話。”他坐下,招呼巧文在一旁沙地坐下,地面很柔軟,像鋪了一層紗綢,巧文看地下的沙子,與别處很不一樣,細小的,一粒粒,看不出一絲雜質。
“吃茶麼?”他不知哪裡來了一處茶,巧文很驚訝,可也沒在意,她接過,笑了笑,抿了一口,茶竟是甜的,與現實很不一樣。
她很喜歡喝,這不就是西瓜汁的味道麼,像果汁呢。
他見她喝得很高興,也笑了笑,将自己那杯喝下了,巧文喝完了,抱着杯子,看着羹火,問,“你想聽什麼呀?”
“我想聽。”他頓了頓,面上笑很溫和,“你在京城的事,你在揚州的事,你都說給我聽聽。”
他竟然知道她,可誰也沒注意到,都覺這是自然的。
巧文一想,“可事情太多了,講不完呀。”
“這夜很長,我們有許多時間呢。”他指向前方,巧文看去,海面漸生圓月,不過,此刻隻冒了一個小尖尖。
那海面有了光亮,可以看見一點了,巧文想回他那個問題,又覺還是專心當下才好,等月亮完全升起來了,她再判斷為是。
“好吧,就從我到這裡的第一天說起。”
“……”
她從初來的勇敢面世說到賣出第一件衫裙,從戲場衆人的興奮說到搬的第一處大房子,從飛魚服的英飒說道萬朝來賀的盛況,從長衫的沉肅到書窗的溫實,來了揚州,有夫子滿池的夜宴,有畫舫興盛的士林,有王五娘開酒樓的幹練與新生的悸動,有被罵了的囧事,有得劍的驚異,有人騎馬看山觀荷,有人萬裡折頁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