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良府上,一派冷寂,這冷不是一人散發的,是身前兩座雕塑。
李雙良看着,不住地歎息,“……事……”
一雙眼冷冷撇來,他立刻止了嘴。
另一人,紅了眼眶,裡面血絲還在,還不停抽噎着,擦着淚,看着更溫和些,他上前,拍了兩下,“李兄,咱們武人不比文人,事已至此,放下向前看罷。”
這人果真沒說了話,也沒向他投去冷漠的眼神,他直接抽了刀。
“……呵……呵……”李雙良笑了兩聲,眼角小心撇着那刀刃,輕輕推遠些,再遠些,“坐下說,哈哈,有事坐下說。”
“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對方坐下,刀也掉了地上,他看了一眼,搖搖頭,趕緊溜。
今日,要不是一幫健兒将兩人托了回來,外加官府各人也前來了,他們非守在那裡不可!
他心裡是有造化無常之感的,可這麼些年,見過的也不少了,心早就油滑了,什麼也不入了。
當初薛家不是這樣麼,鬥得好好的,說沒就沒。
哎,何必呢。
那一瞬的異樣過後,心裡便是從午後便有的盤算。
店鋪不值些什麼,裡面以上燒得不少,可如今不是算失利多少的時候了。
是算能得多少了。
自晚間那官府各人便告信不少,均是一番慰問,更有甚者,都督知其情不再追究衣肆走水延及市坊之事,後者不重要,前者是關鍵!
連都督都知此事了!
那……這……
害!
更别說官家其他人了,哪個不被那喪生火海小娘子的義氣所動!
那來府的信是一封接着一封!
這四聲平一夜之間,傳遍蜀地。
“聽說了嘛?”
“八街的事?”
“哎,是個義士!那幾把刀架在脖子上愣是敢說一個不!”
“真是!我就佩服這小娘子!可惜了!這高麗王八羔子!”
院落裡,一家人正在乘涼,其中就有那正要進店買衣裳,卻意外目睹這一切的年輕女郎,她輕聲啜泣,實在為那娘子悲傷,一旁阿耶皺着眉,立坐在一旁,不發一言,她阿娘聽了一下午這娘子的事回來,也是不住傷心。
“你說那高麗人咋這麼欺負人呢?”她阿娘又抹了淚,“好好一個娘子活生生燒死了!這官府平日裡這麼兇,遇到這種事了也不管管!”
“……你閉上嘴罷。”老頭煩躁道。
于是院落隻聞不停哭泣,很久,才又有一聲,“……孩兒他娘……你那香火竈子有用不?”
年輕女郎驚訝回身,阿耶最看不上她娘天天求神拜佛的樣子。
“給那娘子點上。”她阿耶道。
閣樓舞台,今夜誰不為其震憤!
那歌也聽得不是味,那酒,那話也沒啥意思再喝再說了。
一股屈辱在每個人心頭,大唐人受此迫害,誰還昧着良心再去享樂!
“哎。”
“唉。”
隻聞一聲聲歎息,此刻再去擡頭,看那月,似乎,讀書真不如從了戎好。
從了戎便好麼?
他們一身武藝又有何用!
滅了火,滅不了那群畜生!
幾人手上全是被磨得手皮子,出了血,半指甲厚的硬繭都被磨破!
可扒盡了滾燙的灰燼,就是找不到那身影!
連屍體也沒了一個!
他們還是重武蜀地,人皆道帶了一尺劍便沒走不過的山!
可如今,唉!
這夜不止挫敗了他們,也挫敗了大唐。
官府裡,衆人哪去睡了!
聚在一起,各自沉默。
不久,不知誰發出一聲,“……那布坊文籍明日便送到李府上去。”
無人意見,區區幾家布坊,跟他們蜀地最後的骨氣相抗,能抵幾分!
更高一層,刺史,都督高官遍坐一堂,他們身上倒無那十分沉痛的氣息,漫長的仕途早已練就了平和的心,怒卻不發聲。
隻是在暗處,将這怒隐藏,隻待一機。
不久,有小役上前,鋪開一個東西,衆人這才望了去,“這便是那明服……正大光明。”
“這名字起得好。”
“是啊,這衣裳終沒辱沒了去。”
誰也不知,這明衫竟是以此而揚名。
誰也沒想到,這場鬥争竟然以此告了幕。
以一個大唐人的骨氣,換了蜀地的堅守。
這夜便靜悄悄的過去了,遠處的邊馬正帶着消息往各處奔散着,争相為此人此服揚名。
翌日,不必說,那各處人沉默着争相買着那衣裳,有的錢多給一些,被人叫住,卻搖搖頭,“這是為那小女子的……”
這般的人不少。
沒錢的便在店外看,沒人高呼,大家全仿佛都認了路,知道哪裡是做那明服的店,看着,排着。
連那杜微知了此事,也吃了一杯茶,感慨,“是個烈女子。”
“這李雙良是個沒良心的,手下人卻竟如此。”
他笑,“此番,我也争不得了。”
便放手下,不再争那布坊,以後便安心做茶罷。
李雙良那裡,早早便請入官府,那些人問着這小娘子的名諱,家處,欲要好生安頓,卻不料,更知了一個消息。
那女郎竟是名震京城的巧娘子!
奇也!
奇也!
是個平常女子,義士哉!
是個出名人士,勇士兮!
這階層更近了些,這所能共鳴也更深,因他們知,這一舍,可去了良多啊。
這些人的生命中,似乎有更多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