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過,蜀地仍是一片沉重,一切照舊,烈陽仍曬着,空氣仍悶着,校場一樣的演練,高麗一樣的行止。
真是區區小國低估了這裡人的定力,那是不動如山,動則如林如徐,毀之一夕。
山一般的凝聚力。
杜微那茶利總算見了頭,一切備好,正上儀态,便這般入了那李府。
一旁早待的盧六郎心放進了肚子,如今,事算是定下了罷。
帖子收到,那邊人自是震驚,李雙良驚後則是指着薛枝,一幅你騙了我的神情!
薛枝則是沉靜,看那帖子,收入懷裡,“何時到?”
“便是午後。”
李佑郎最近在校場不知幹些什麼,回來也不發一言,隻是沉默,有時望了巧文發呆。
巧文則是安逸下來,府外也出不去,實在險得很,被人認出那可是大岔子。
杜微此人十日前便收了手,不再相争,李雙良毫不在意,勝局已定,便是再搏也不過無用功。
三人預計回了,去哪裡呢,不知。
其實這三人之數有待商酌,應是兩人要回了。
那一人要留在這裡。
這一事,他恍然變了許多,那氣質沉練,有時讓人琢磨不出心思。
巧文問了,他也隻是笑笑,回了頭去,“無事。”
薛枝見着,目光緩緩與他相劃,對視片刻。
卻也無話。
他終要上了戰場。
此刻,聽了杜微要來的事,他也隻是點了頭,午後他仍要到了校場。
巧文不便在這裡,最終隻餘薛枝出了面。
午後,一人影緩緩來至這裡,猶如幾年前的一陣腳步,密集,複雜,一同來至這高門深府。
同樣的步伐,卻不同的心境——
“掌櫃,明王又在催了,可這錢确實不夠啊。”
面前一人踱步思索,抿眉,良久,一擡手,“太女那邊怎麼說?”
“太女倒是寬容得很,說是新衣卻是複雜,沒想到竟超了本,不過她也沒為難,隻是将帳子拿走,我看那樣子像是……不會讓我們虧了去。”
“呵。”
薛清河一笑,吃了茶,“你當她是做什麼的,此事一後,整個薛記都是她的了,虧得這十萬貫又做得了什麼?”
下面人一愁思,“那也總比明王好,一味催工,完全不顧咱們死活,要不是他自大非與太女要個不同,選了個複雜玩意兒,這哪能虧了去!”
“事到如今,太女也不得跟了上去,這新衣舊衣有何區别咱這做衣裳的最是懂,為了那一點用花費如此之多,真是傷财!”
兩王相争,新衣與舊衣本是可做可不做,便是聖上随口一提,明王便當了真!
做件冬衣有何難!
難得是這本,這财,能受得住麼?
若是行,誰不願人人穿毛帶皮,可這行得來麼?
一番折騰,錢沒撈得一個,本錢還要賠進去!
偏偏明王鐵了心,要薛記下這本,“你們便是自己出錢,也要将此事辦足!”
管事是個暴脾氣的,火蹭蹭蹭向上冒,“真是肉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咱們經營數十年,當初不過借了他一點勢,真以為全是他的功勞!”
明王也知這些,王孫衆多,其下也有開衣肆的,為何隻薛記名揚大唐,還不是薛清河自身本領?
這也是兩人不合已久,明王卻遲遲不動他的緣故。
利劍難尋啊。
況也不過是一商賈,平時小打小鬧也便罷了,真要動手不也是随手的事?
完全不放心上。
“住口。”薛清河止手,“這制衣之事不可聲張,我不日便回京,蜀地全交由你看管,今年冬日能成萬件,先向京城運着,明年春來,我不再來,這裡探子多,此處衣坊僅你我所知,若是明王知咱們所為,便是等不到明春了。”
臣不事兩王,京城已有一家衣坊專做冬衣,那處實為太女做,無他,這資财不好再有太女從京運至此,得了明王的錢還可假由蜀地京城之運來往,左右薛記在蜀地有不少存貨,便是先開工等那資财也不遲。
做好了一批批運過去,也不過月餘之差。
太女知薛記兩頭開工,可明王不得知,故蜀地不可為明王所知。
管事仍憤憤,“我自是小心,可這錢……”
“先從咱們衣肆拿。”
“……是。”
薛清河轉身,面上很平靜。
這錢可不是好拿的,隻不過蜀地這邊冬衣先做着,太女那裡會将這部分虧損補上,而京城那處,暫時還先停着,讓明王得知,錢不夠便是不夠。
衣肆哪裡來的能耐,竟能不眨眼拿出五萬貫現成财帛來,便是要,也要拖些日子,慢慢調錢,反正我不急。
更何況,離京之時太女那話又現眼前,“你們便拖着,這邊我放出消息,再逼一逼他,餘下便等着罷,左右不會讓你們虧的。”
太女,不過也是一丘之貉。
腳步緩緩走着,出了庭院,前方便是高門,外間冬日冒着寒氣,絲絲撥人心寒,可他的心卻是熱的,看着這高原的天,笑了。
那人不知備得如何了?
何不來個金蟬脫殼?
知了一聲鳴叫,正對其門,一人正擦了汗,同樣看着前方。
“杜掌櫃來了?”
“來了。”
杜微總算踏上了這門。
一回頭,衣襟交錯,那邊薛清河向前一步。
“掌櫃的,這就走了?”
“走了。”
杜微望這天,可真是熱啊。
走過紛繁庭院,花草茂盛,一繞,門開着,走入,眼前故人猶在。
他怔愣過,很快複了平靜,向一旁李雙良迎去,薛記之事事關重大,不可輕與外人交道,引來争端。
另一邊,那盧六郎望着大開的門廊,轉了馬,向一旁院落看去,打消了翻牆的心思,他堂堂郎兒,沒道理偷偷摸摸見人的。
“去,問問這家有人住沒?”
下面人走了,那牆很新,鎖上油污發光,大門關着,不像是有人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