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枝站了起身,在稍些涼的風裡立着,杜微忽來的消息驚喜也有,更多的卻是麻煩。
若是之前,薛枝要不若就拿了,真推辭不得也無妨,可如今——
聲旁衣衫微動。
哪裡來的貓将房角挂的箭簇推倒,掉下的木枝在地上擺動。
他不再是一人,有人的命運與他緊連。
于是,這煩憂上了心頭,卻再難輕易下了。
巧文看看他,不知如何說,她覺出事情不那麼簡單。
可問了,對方隻道,“隻是薛記曾經一個管事。”
可是故人相見,不應喜悅麼。
半響,她拿了一個東西放在案上,“你看——”
“我這裡倒有個好事。”
“什麼?”薛枝回了頭,在她笑容下看了,又擡頭,“是你的人來了。”
“這不算好消息麼?”巧文拿過拜帖,對他道,“故人重逢,還不止呢!”
“陰陽相隔還能再見,這不是一大喜麼。”她笑。
“說什麼呢。”薛枝回她。
“怎們不是?咱們啊明日也借借他們的高興,熱熱鬧鬧聚一場!”
薛枝看着眼前人,在這熱得不行的夜色裡,也笑了,很淺,還是答應了,“好。”
這夜在滿蜀熱氣裡總算結束了,這第一日夜。
第二日,天仍是一樣的熱。
校場的人先起了來,看了這天,甚是滿意。
李雙良早去了市裡,今日是例定彙算日,全分店都到了五街最大總鋪來,自那日之後李雙良便謹慎了許多,找了些古法在窗子四周撒了粉,本也是自我寬慰,誰知今日真在那窗子上見了些不詳的印迹。
再看其他地方,皆是這般。
他心一驚,不現臉上,仍如常做事去了。
府上,知衣肆之人要來,特地吩咐管家做了大宴,不為别的,這一波為她而來的辛勞,她記在心裡,一時一刻做不了什麼,但這塵卻可由她洗去。
李雙良這衣肆仍熱熱鬧鬧開着,這處坐落在市坊人最為茂集之處,便在十字街一角,一邊接着珠寶行各樣商肆,一邊便是各處酒樓,衣肆閣樓通風,與那酒樓亭台相接,這是此處一道别樣的設置。
原為一家酒樓,打着一排錯亂的廊道與各處酒樓相連,可如今那酒樓早已虧空被四聲平拿下,這閣樓仍沒有封,從那酒樓轉着也能來着衣肆二樓。
李雙良望着那精美的梁木,便不欲封,可再一轉眼,那廊道曲折也可連着那暗淡的黑木,便又一撇眼,背過身去,覺得這閣樓還是封了好。
有錢人來這兒他自是願的,可一想到那些多餘的,他用不上的人流,便覺麻煩。
不說别的,就為這安全問題,他這衣肆一件衣衫拿了去抵得上半年的家用。
那門外痕迹,初看,他第一想的便是那高麗,第二想的就是那賊人了。
半夜摸到這裡,天明時随意找個酒樓躲進好不便宜。
回到廳内,一片哀沉。
“薛主顧!”
“娘子她……”
各人衣衫還是亂着,眼下發青,隻五人之勢卻有了百人的哀傷壓着,薛枝看着他們,沒說什麼,一擡眼,侍女仆役各自退下,“莫急,各位掌事。”
他清笑,“你們可要定了心,否則——”
他一轉身,身後圍屏自出一人,巧文一襲青衫,擡眼,笑意盈盈,“巧娘還在呢。”
一愣,心被刺紮了一下,一下子所有話哽在胸中,發痛,這面上顯不出來,唯有那震驚沉靜的雙眼,發顫的手可顯示這心緒。
本以為不會傷心的,已經傷夠了,可望進那一雙雙微紅的眼眸,巧文還是忍不住掩眼,笑着,“哎,我就知有這一遭。”
她深歎氣,平靜,“巧娘沒死,我還在。”
衆人仍沒說什麼,隻是深深看着她。
他們就知!
巧文一請,“說來話長——”
庭外靜噪,有蟬鳴,有鳥叫,有溪流,卻就是很靜。
廳内,隻餘茶盞聲,一番話過,沉默片刻,均還沒緩過神,一人見了四周,便笑了,“怎麼,娘子在這兒還愁眉苦臉的!”
“他娘的!咱們還皺什麼臉!王八羔子高麗不是東西!”
一話全場氣氛活躍了起來,大家臉上笑笑,沉痛刻意抹去,“不錯!這群人,早晚殺過去!”
巧文與薛枝對視一眼,眼中也釋然,薛枝起身,“各位住在哪裡,既來了蜀地便住幾日,咱們恰也商談商談今後去處。”
“住在那旅舍裡!”
“是該好好跟李缺德好好算算帳!”
“不錯!”
薛枝笑笑,“住在旅舍不是事,我與巧娘在這坊四樂街買了宅子,剛修繕好,便一起搬去罷。”
衆人起身,各自看看,“如此,便叨擾掌櫃了。”
酒樓正是午時,各處小役走得好不歡快!
林間廊道身影飛舞,下面小路也不遑多讓,常有這家席子點了那家的酒面,這各處酒家也許了去,總歸生意沒耽誤!
隻有一處,那角樓,這裡不坐人,隻有一扇扇大開的漏窗,裡面安靜得很,挂着一件件時興的衣裳!
各人走着隻占了那來回的過道,與裡面氣息很不相容,李雙良躺在榻上扇着扇好不悠閑,外間人聲嘈雜,他聽着,恍若夢裡的呓語。
“來人。”
一小役上前,榻上人手一擡,懶懶說道,“剛過去的什麼菜?這麼香,你去追上給我點一案。”
“是。”小役也早饞了,追了過去。
風無聲吹着,榻上人一翻身。
再翻身。
倏地,榻上吱呀一響,路過人驚訝望了一眼,又轉了頭去,各幹自己的事。
一人煩躁起身,下地,轉幾圈,思忖。
逐漸沉靜下來,目光也定了。
他擺擺手,一侍女走出,人靠得近了,望望外間,沒人注意,他這才開口。
“……”
“就這般,把今早咱這裡異常告與李四郎,切記,不可耽誤。”
“是。”
人下了樓,獨留李雙良一人上前,憑欄望這紛繁的院落。
無數廊道交雜在林木裡,好一番景色,樹影交隙間還可見幕簾幌幌,各處笑聲,交談聲不絕于耳。
随意望向一處,裡面是個繁雜去處,劉探花正拿了書吃着酒,一旁學生也各自笑着吃飯,外面樹林茂密,看不見此處,還送來了陣陣清風,帶着竹香,帶着蟲嗡。
“你别說!”一學生叨了口肉,送入嘴裡,有勁嚼着,“咱這席子也不錯!”
那筷頭一轉,示意周旁,“你看咱這廳子,竹林樹木好一片綠意,這酒樓四周沒個封處,反倒讓我們成了利。
一旁學生在下棋,聞言站着的人手往前一放,“這就沒門兒了?還是不精通!”
随之才轉了身,看了過來,“可不是嘛,人家那有好窗子的,好房梁的反倒看不見這裡呢!”
樂着,底下人又将子拿回一放,“誰說我沒法兒了!去去去!别礙我!”
又一品,“不錯,沒了窗子,四周的雅樂也能讓咱們賞一賞了!”
風聲吹過,這裡好不歡快,鬧成一堂。
一群學生,一個夫子,幾張案,這裡還真成了書堂。
劉探花閑閑品酒,定聲,不發一言,那周身卻好不自在。
視線收回,樹隙間的人影不過是這大雜院裡的一處,身後腳步輕聲,“主人家,做的是那燒羊,已報上菜了,不過店家說是現烤的,還再等半個時辰呢。”
眼前人未動,半響,又一道身影回來了,兩人使使眼色,後來那人挑挑眉,上前,“掌櫃的,巧娘子留了幾人府裡開宴,聽從你的吩咐,管家再三挽留幾人住下,可他們仍退卻了,要往巧娘子那處新修好的宅子去。”
前方風徐來,這林間樹葉都搖晃起來,聽着碎葉聲,面前一歎,“知道了,下去吧。”
“是。”
此處又餘他憑欄吹風,外面過路小役仍是匆忙步子。
可眼前人不覺。
唉。
今日得知幾人要來,他連忙避了去,便知他這一番作為必會被人唾棄,可如今人來了躲着也不是辦法,他這掌櫃遲早要出面。
況,他良心的确也有過意不去的時刻。
“罷了。”
眼前酒樓甚好。
“明樂。”
這樹木間掩蓋了無數身影,一切能聽聞,一切又隐蔽,是個可以一聚的地方。
“你去前面酒樓定個廳子,整個好席面。”
“哪處?”
身後人上前,眼前高高矮矮錯落着不知哪出亭閣。
“正對岸的,那樹林縫裡的光景。”
“哦!”身後小役一禮,“我這便去。”
“慢着,不必再回了,直接去府裡通傳那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