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兩人的眼,他不緊不慢給三人倒了酒,“是杜微的,是薛家的。”
巧文還好些,知道有這個人,李佑郎則是完全驚了。
薛枝看着他,笑,“杜微是阿耶至交。”
一人正笑着,也驚了。
“阿耶不堪明王約束,這十幾年來,一直與杜叔暗中将衣肆獲利轉投茶利。”
兩人同時愣愣的,聽薛枝講。
“這些年所獲共四十萬貫,其中三十萬貫是杜……微親自經手,另十萬貫,不知何來。”
“十萬貫。”
“不知何來。”
一人起身,摟了薛枝,“這麼大事兒,明王她們知道麼?”
一人站起,吞了酒,“厲害呀!我就知是個好的!”
薛枝向兩人投過無奈的一眼,“說正經事呢。”
“我很認真。”李佑郎道,“怎麼辦到的?薛記當初不是說倒就倒?”
“這賬,不可能這麼嚴實。”
三人沉思,“不知。”
薛枝最後回,又飲一盅。
三人又坐,隻是這次沒那麼輕松了。
“我所擔心的也是這些,錢來得不明不白,又是從明王手裡奪出的。”
“一旦出了事,誰也翻不得。”
李佑郎看過,仍跨坐榻上沉思,巧文倒問了,“那何不再約來問問呢?”
“昨日隻片刻功夫,必是來不及将這些年的經曆講完,而矛頭指不定在這些細微處。”
“已經叫了,明日宴會,隔間我再與他一聚。”
再次沉默,李佑郎倒說了,“我不信你們沒有想到。”
他起身,拿了一杯酒,“若此事無錯,那确實有個人能做到這點。”
他一飲,看着兩人,“曾生。”
“曾叔——”
巧文跟着重複。
會是他掩了賬目麼。
這錢的出處,到底從何而來?
“唉。”一聲輕歎,薛枝笑起,“這便是我不願說的緣故了。”
他起身,手張看,另兩人看着他,“你看,這下一人的煩憂成三份的了。”
三人笑,巧文與李佑郎對碰酒盅,飲了。
“不管如此,先不要與杜叔靠得太近,要——”
“隔開。”
薛枝道,李佑郎舉杯問,“怎麼做?”
“移花接木。”
眼中光閃過,薛枝坐下了身,正着衣袖,“四聲平是個很好幌子。”
他正身,“李掌櫃很愛錢财,這必合他的意。”
李佑郎看向巧文,對方也抿抿眉,“罷了,你既有主意,便吃酒。”
誰知另一人反倒搖搖頭,“不,不止這些。”
“這十萬貫弄不清楚,我始終放不下心。”
他困惑看向兩人,“冥冥之中,我總覺這錢能跟某些事聯系起來。”
“你說。”
他便繼續道,“薛記做衣,所獲無非來自這些。”
“近些年,有哪些事可一下子獲利如此多?”
李佑郎身子一動,“我倒知一事。”
兩人看去。
他道,“京城那兵衣少了五萬件。”
可他搖搖頭,笑着,“這事在哪裡聽過?折沖府上?”
“不知,要不,你往這方面想想?”
兩人又坐回了身子,薛枝輕松了很多,良久,才悠悠看來,“哦,我薛家虧空了戰士的衣裳。”
薛家,朝堂,邊衣。
怎麼聯系得起來呢?
他薛家就這麼厲害了?
連制辦軍資一事也落得到頭上?
“那我不知了。”李佑郎向後一趟,“本是無意聽見,就這兩句,說起來,我當時更關心後面的話。”
他回頭,“他們說,今年戰事指不定也是因這件事呢。”
他閉了眼,“荒唐,太荒唐了。”
薛枝沒說話,李佑郎想到什麼,“對了,李雙良說他那衣肆有被翻過窗的痕迹,他猜測……許是高麗。”
兩人看去,他擡眼,“也不定是賊。”
他望着巧文,躊躇,“反正你别擔心,高麗去衣肆幹嘛,再說……”
再說的話他沒說,嘴巴張張動動,“是毛賊罷。”
便是高麗人,明日也忙得很,不會往你哪兒去。
明日後呢,就更不會了。
巧文點頭,“我明白了,你不必擔心,我會小心的。”
“再者總不能一輩子不出去罷。”她也靠了榻。
“就是嘛,怕他的。”
水流聲起,薛枝又倒了酒。
“你還吃啊。”
“嗯。”
“我不陪你了,明日還有事要幹呢。”
“你歇你的。”
“不叫歇——”
這平常的午後,院落,案台,高陽,沒了樹,卻有花草溪流。
一如很多個日子。
悠長,散漫。
在這忽起的午風中,有那麼一刻,三人同時睜了眼,看這高遠的藍天,亦如前後很多幕。
等那晚蟲鳴叫,各家熄了燈火,暗靜的夜裡有一人的腳步。
薛枝出了來,看了這高懸的月,靠壁靜思。
白日的一切令人不得安生。
還望,明日平安無事。
——
回蜀的道上,幾匹快馬一前一後飛撲。
為首一人甚是心急,身後年輕小役狂追,“郎君——何必呢!”
回應他的是更快的馬鞭聲。
前方山巒聳立,迎着這幾名不速之客,隻聞山下馬蹄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