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給你說他的故事嗎?”葉錦書又問。
“嗯,他是跟着婆婆長大的,父母早年外出務工,從來不和家裡聯系,婆婆就帶着情緒給他說他的父母死了,他不相信,老人去世後,他想要找父母,村裡老一輩給他說,當年他父母是通過介紹人出去打工的,他聯系上了那個介紹人,那個介紹人說他這種殘疾人,找不到工作,他問了很久,問到了他父母當初工作的那個廠,結果他找來,廠早就不在了,他給我說的那個名字,我上網都查不到,可能壓根兒就沒有。他沒有讀過書,想法很簡單,他以為找到父母,就能和父母一起生活,他身上連回家的錢也沒有,就這樣在城市裡流浪,翻垃圾,撿東西吃,住在橋洞,住在公園,撿廢品,被其他流浪漢驅趕。”
“他有沒有給你提過,有公益組織幫助過他?”
“嗯,凡心公益嘛,這個我查了,的确是有收錄流浪漢的信息,幫助他們找家人,還挺好的,能夠關注到這個群體,幫助他們找到家人,而且也不是一次性的,每個月都會派人回訪跟進,還挺有溫度的大公司。”
葉錦書不做評價,繼續問:“那天你們一起吃過午飯,就分開了?”
“嗯,我晚上有直播,去紫苑廣場逛了個超市,買了點零食,晚上直播的時候吃,下午就整理了一下素材。”
“分開的時候,賴曉新有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或者有沒有告訴你他今天要見誰之類的?”
孟初陷入沉思,然後搖頭:“好像沒有。”
“‘有’還是‘沒有’?”
孟初面露難色,又思索了半晌,才搖頭:“沒有。”
葉錦書點頭,又問他:“那周金水呢?”
“等等,”孟初的眼裡閃過一絲驚慌,“為什麼隻問我有關他們倆的,他們倆遇到什麼事了嗎?”
葉錦書看着孟初的雙眼,平靜地回答:“隻是想要向你了解一下,你隻用回答我的問題就好。”
孟初似乎有些不服氣,皺着眉,但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開口道:“周金水,和賴曉新不太一樣,比較有脾氣,也可能因為賴曉新是在山裡長大的,骨子裡比較自卑,所以會把自己放在比較低的位置,但是周金水和他的感覺不一樣,一開始我接近周金水,想要采訪他,他其實比較抗拒,後來我給他買了吃的和水,他才慢慢接受,跟我聊了一些,說話也比較沖,感覺得到他對這個社會很不滿。”
“他和你聊了什麼?”
孟初露出一個苦笑來:“葉警官,可能在你看來,或者在我們很多人看來,流浪漢處于社會底層,但是你知道嗎,其實在他們内部,他們也有各自的勢力範圍,就算在同一片區域,這條街的垃圾桶歸誰,也是有約定的,一般身體素質好一點的流浪漢,就能占據商業街、火車站,這類地方的廢品支配權。”
葉錦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示意孟初繼續說,孟初又抿了一口咖啡,道:“流浪漢内部也存在鄙視鍊,智力低下無法溝通的,會被排擠欺負,甚至毆打,他們隻能躲,一般都是半夜出來翻那些翻剩下的垃圾;身體有殘疾的是次等,但這類流浪漢,一般脾氣比較軟弱,不會和人起沖突;像是年輕人和‘新來的’,也會成為排擠對象,那就各憑本事,看打不打得過。你是不是以為,他們同病相憐會抱團?但其實并不會。和他們溝通之後,我發現,無論在哪個‘社會’,内部都會分化,終究是弱肉強食,弱者裡面,也會分化出更弱的人。”
“這些是周金水告訴你的?”
孟初搖頭,目光暗淡下來:“他隻是說,他們這樣的人,死在哪個角落裡,發臭了,影響市容市貌了,才會被發現,大家隻會嫌惡地看着他們的屍體,就像是看到路上的死老鼠,不會有人覺得它好可憐,隻會覺得好晦氣。”
“他為什麼會突然發表這樣的感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嗎?”葉錦書追問。
孟初掀起眼皮看向葉錦書,臉上明明白白寫着“你好冷血”,但還是給出了答案:“他說他活動的區域,有另一個流浪漢,其實他們都不是朋友,沒有說過話,見面甚至都不點頭,隻是知道有對方存在,也是過了一段時間他才意識到很久沒見到那個流浪漢了,可能是回家了,也可能是死了——他在提到那個流浪漢可能死了的時候,我竟然覺得他有點寂寞……”
見葉錦書不為所動,就襯得自己格外矯情,孟初臉上挂不住,虛張聲勢道:“哎呀,算了!我感覺你不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