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楊嘉樹開始感覺到累了,相機挂在脖子上成為負擔,顧琢成見狀,提議道:“相機給我玩吧,我給你拍照。”
顧琢成站在台階上,向下看楊嘉樹。楊嘉樹是個貨真價實的南方人,極度怕冷,冬天隻願意待在暖氣房裡,出門就裹得厚厚的,保暖内衣、羊毛衫、毛衣、羽絨服,還有圍巾,手套,不要風度,隻要溫度。而從室外回到室内,他又會一件一件地把穿好的衣服脫下來,剩一件保暖内衣躲進被窩裡脫,再下來就變成普通的棉質睡衣了。
顧琢成有時候覺得楊嘉樹很像一種動物,那種幹什麼都慢吞吞、好像對外界刺激總要反應一下的……叫什麼來着,哦對了,樹懶——或者說,“閃電”。
他按下快門鍵,把樹懶先生懶洋洋的模樣拍下來,然後倒退欣賞,不錯,表情呆滞,動作遲緩,确實跟他的樹懶兄弟有得一拼。
楊嘉樹發現顧琢成對着相機屏幕在偷笑,感覺不太妙,他伸出手,對顧琢成說:“你拍的什麼啊,給我看看。”
顧琢成把相機遞給他,然後往後退了兩步。
楊嘉樹接過相機,定睛一看,怒了:“你拍的什麼啊!”顧琢成的個子特别高,還站在高他好多級的台階上,鏡頭朝下俯拍,生生把他近一米八的身高拍成了一米三,而且表情還特别奇怪,乍一看跟個智障似的。
楊嘉樹憤怒地把照片删除,删完這一張,還有好幾張,清一色的一米三智障……
顧琢成在上面看着,說:“你别都删了啊,留一張做紀念吧,紀念你第一次爬山。”
“你少瞧不起人了!誰說我這是第一次爬山的?”楊嘉樹把顧琢成拍的亂七八糟的照片全删了,省得留下來污染他的相機,“我也是爬過不少山的好不好,我還走過華山的玻璃棧道呢!”
“真的?你膽子有那麼大嗎。”顧琢成不太相信。
“當然是真的!我還拍了照片呢,我給你找出來……”
兩人一路聊天、一路打鬧着登上了香爐峰。後來整條路都沒什麼人,隻有楊嘉樹和顧琢成兩個,楊嘉樹走到最後走不動了,全靠顧琢成拉着他、拽着他給他拽到了最高點。楊嘉樹的心情很奇怪,說不上來,手被顧琢成拉着的時候又慌張又甜蜜,這種甜不是吃了糖或者蜂蜜一樣、明目張膽的甜,而是隐藏在激烈跳動的心髒、微紅的雙頰,和閃爍的目光之下,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甜。
何永平和趙靖早就到了,趙靖在拍山頂的風景,而何永平在和别人打電話,好像是個女孩子……楊嘉樹碰一碰顧琢成的肩膀,小聲說:“他有女朋友了啊?”
顧琢成搖頭:“不知道。”
趙靖在一旁說:“你倆不知道吧?聊好久了,今天本來要約人家來爬香山的,她說冷,不想出門,何永平就說等他爬到頂了給她打視頻……啧啧,沒想到咱宿舍最老實的人最先談上戀愛了。”
比起何永平的隐私,楊嘉樹更關心趙靖是什麼時候跟何永平關系這麼好的,連感情問題都開始分享了。
趙靖看着楊嘉樹,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就許你水性楊花,不許我紅杏出牆了?與其關心我跟哪個人關系好,不如先關心關心你的新歡,是不是對你始終如一,我可是聽說有人在表白牆實名給他表白了呢,真大膽……哥們兒,你對她有意思不?”他對顧琢成說,模樣賤兮兮的。
這件事顧琢成本人都沒聽說過,“誰啊?”他一臉好奇。
“藝術學院的院花啊,我有她照片,可漂亮了,你看……”
楊嘉樹後退一步,轉過身,去拍山下的風景。拍了幾張,運動産生的熱漸漸散去,楊嘉樹的臉、手,和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膚都開始感覺到冷,心也涼飕飕的。趙靖還在跟顧琢成聊那個院花的事,熱火朝天,連人家院花交過幾個男朋友都開始八卦了。
楊嘉樹心裡煩悶,很想說要不下山得了,好不容易登上山頂,卻在那裡聊八卦,有什麼意思?但馬上,一件更令他煩悶的事發生了——他相機的鏡頭蓋不見了,明明剛剛還在兜裡揣得好好的,去哪裡了?
本來丢個鏡頭蓋不是什麼大事,但楊嘉樹就是覺得難受,好像丢了相機一樣難受,他跟趙靖說了一聲,原路返回去找自己的鏡頭蓋。
顧琢成見他要從北線下山,連忙勸阻:“你現在從那走很不安全,都是台階,弄不好就摔跤了。一個鏡頭蓋而已,又不貴,回頭再買個新的,我們從南線下山……”
楊嘉樹沒理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琢成閉上嘴,納悶地說:“……我哪裡得罪他了嗎?”
趙靖拍拍他的肩,遞去一個同情的眼神:“聖心難測。娘娘,現在知道皇後不好做了吧。”
上山容易下山難,這話一點也不錯。楊嘉樹抖着腿顫顫巍巍地行走在陡峭狹窄的台階上,看着蜿蜒向下的山路,心裡總是有一種恐懼,一種腳下踏空滾落山崖摔成肉餅的恐懼……走了十幾二十級台階,忽然開始下雪,不再是那種銀點飛屑般的小雪,而是鵝毛一樣的大雪。
此時楊嘉樹開始後悔,萬一雪越下越大,石階被雪淹沒怎麼辦?但是走都走了,這時候再上去豈不是很沒面子……楊嘉樹咬咬牙,強撐着繼續往下走。
他已經感到很疲累,尤其是雙腿,剛經過一輪上山的摧殘,這時候一個屈膝、一個擡腿都顯得萬分吃力,更不要提大雪帶來的心理、視力壓力。又走了一段距離,楊嘉樹的忍耐力達到極限,此刻什麼班花,什麼鏡頭蓋,什麼顧琢成都被他抛之腦後,他隻想趕緊掉頭,回到山頂和同伴們彙合,意外就是這個時候發生——
楊嘉樹本來想調轉方向,往山頂走,但是睫毛上的落雪遮擋住視線,他一時有點分不清哪裡是上山、哪裡是下山,一隻手還要護住相機——他不由感到懊惱,為什麼要生氣,為什麼要下山,為什麼要帶着相機下山,為什麼非要找該死的鏡頭蓋……忽然間,楊嘉樹想到什麼,他拉開羽絨服的拉鍊,往胸前的口袋一探——
果然,鏡頭蓋好好地躺在那裡。
“……”楊嘉樹把唇抿得緊緊的,一言不發地轉身,往上爬——也許是氣急攻心,也許是心不在焉,總之前他不在狀态,腳下沒有踩到落點,就這麼摔了下來。
還好台階不是直的,他摔到一側的樹叢裡,滾了幾圈,然後被一顆幹枯的樹擋住了。右腳扭了一下,鑽心地痛,更多地是丢臉,噢對了,相機!好幾萬的相機呐,楊嘉樹費力地坐起來,悲催地發現相機鏡頭好像碎了……他欲哭無淚,心想現在該怎麼辦。
他試圖站起來,但是一隻腳扭了,另一隻腿好像磕到台階,膝蓋那裡又麻又痛,也站不起來。他開始感到驚慌,遭了,腿不會斷了吧……聽說腿斷了最好不要亂動,免得造成二次傷害。難道隻能被動等待救援了?
楊嘉樹開始寄希望于路過的遊客。
但是等了幾分鐘都沒有人路過,可能是見雪太大,上山的人原路返回,而下山的人都從另一條線走了……楊嘉樹摸出手機,糾結要不要給趙靖發個信息,讓他下來救自己……但是告訴趙靖,顧琢成也一定會跟下來,然後就看到自己這麼丢人的模樣……
楊嘉樹果斷收起手機,心想還是緩一緩等下自己走上去吧。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雪就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楊嘉樹的身上也都是落雪,他又痛又冷,整個人狼狽極了,坐在雪地裡像隻柔弱而又驚恐的動物。
這樣下去我該不會被凍死吧,楊嘉樹想,然後又開始後悔自己剛剛幹嘛不及時聯系趙靖,給自己找罪受……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結果發現手機竟然不能開機了,什麼情況?溫度太低了?
“……”見過有人蠢到把自己玩死嗎,楊嘉樹就是。
他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凍得牙齒打顫、渾身發抖,同伴們沒人發現他不見了嗎?就沒有一個人願意下來找他?今天真的要凍死在這裡了嗎……
就在他絕望無助之際,不遠處隐約傳來一聲呼喚:
“嘉樹!”
楊嘉樹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很快,那聲音變大了,穿過重重飛雪抵達自己的耳蝸:
“楊嘉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