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小姨不會做飯,是阿姨做的。”
……
就這麼聊了一會兒,好像根本沒聊什麼,時間就過去30分鐘,兩人相約休息的時候去練習打乒乓球,然後就挂了。
挂完電話,楊嘉樹不由暢想起以後的生活:不出意外,他們兩個畢業後都會留在北京發展,顧琢成在IT行業深耕,他自己呢……大概會成為一名新聞記者吧,專業的。
很多很多年後,顧琢成成為行業翹楚,接受新聞界傳奇記者楊嘉樹的采訪,兩人在采訪結束後相約一起去吃飯,就吃學校南門口的北京老火鍋……多好啊,一切和上學時一樣。
想着想着,楊嘉樹睡着了,并做了一個跟顧琢成有關的美夢。
——那麼,有了對未來的具體的想象之後,楊嘉樹真的會朝着那個方向努力嗎?成為一名專業的、優秀的、人人稱羨的新聞記者。
倒也不見得。
一個月的實習期雖然短,可是像打仗一樣。楊嘉樹才發現當記者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簡單。臨近過年,台領導下達任務,讓他們在選題方面要創新一點,強調和群衆的互動——領導的原話是:“不要總是我們自嗨,要讓人民群衆跟着嗨起來,要看到他們發自真心的笑容……”然後欄目組就開始每天拉人開選題會,發任務,下死命令……其他人還好,張揚老師很糟心,因為他不僅要完成自己的工作,還得帶實習生,每天看見楊嘉樹的第一反應就是皺眉——
在這樣的壓力下,楊嘉樹也過得如履薄冰。他會犯一些隻有實習生才會犯的,愚蠢的錯誤。年底人手緊張,張揚經常一個人去出采訪任務——哦不,還有一個幫手,不過約等于沒有。楊嘉樹一直覺得張揚老師的眼神特别犀利,光是輕輕地看他一眼都令他毛骨悚然。有次他們去三元橋采訪過年仍然堅守在一線崗位的交警同志,楊嘉樹回去剪片子的時候才發現同期聲好像出故障了,後半段采訪完全沒聲音,當下楊嘉樹的心就涼了,慌慌張張地去找張揚老師,老師正在改楊嘉樹的新聞稿,聽他說完,淡淡地反問他:“那你說怎麼辦?”
楊嘉樹哭喪着臉說:“老師,我去找今天受訪的交警同志,請他配合我們補錄一下——”
“人家憑什麼配合你?”
楊嘉樹做好了軟磨硬泡的準備,實在不行就跪下求别人(……雖然跪不跪另說,但他有一瞬間真的這麼想過)。
張揚老師聽完楊嘉樹的N個解決辦法,給了他一個“你還嫩”的眼神,然後從兜裡掏出一個東西:“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實習生不靠譜,所以每次采訪都帶了錄音筆……給,從這裡把采訪音頻拷出來,然後接上去。”
楊嘉樹目瞪口呆:“張老師,你想的真周全啊!”
從張揚老師的身上,楊嘉樹看見一個專業記者應該具備的品質:過硬的專業能力,超強的心理素質,以及對新聞行業的無私熱愛。是的,雖然張揚老師身上時常會散發出被工作折磨的頹喪和無力,但每次在采訪結束後都能從他臉上看見不易察覺的滿足和成就感——楊嘉樹不禁問自己,我能做到張揚老師這樣嗎?這還隻是生活頻道的記者,要是新聞頻道呢,更嚴謹、更專業、更考驗心态……想到這,楊嘉樹又退縮了。
還是先把實習幹好吧。工作又苦又累,唯一開心的可能就是在休息時間和顧琢成的“約會”了吧。有時候楊嘉樹下班比較早,會和顧琢成打一會兒電話,這樣一天的疲憊、壓力彷佛就會随着他倆的暢聊而消失……楊嘉樹得以睡一個好覺。
讓楊嘉樹印象比較深刻的是有一次,他在小年夜的時候跟張揚老師一塊兒去采訪孤寡老人,張揚老師感冒了,總流鼻涕,還時不時打噴嚏,這樣挺耽誤采訪進程的,于是老師把話筒往楊嘉樹手裡一塞,說:“你來吧!”
“啊?”楊嘉樹愣住了,“我采訪?是、是要入境嗎……”
“昂。”張揚接過攝像機,順手用手裡的紙巾擤了一下鼻涕,“你随便問,我剛怎麼問的你就怎麼問,自己也可以随意發揮。”
于是楊嘉樹有了此生第一次正式入鏡的經驗。第二天他休息,約顧琢成來酒店房間找他,見證這個“偉大的時刻”。
兩人點了好些燒烤零食,還有啤酒,蹲守在電視機前等待楊嘉樹的出境。
楊嘉樹心裡特别緊張,那幾天天氣不好,他穿得很厚,一直戴着羽絨服帽子,頭發有點壓塌了,不知道上鏡會不會很難看……
正想着,他就在電視上看見了自己,跟他想的一樣,由于他一直戴着帽子,頭發是扁的,還隻扁一邊,導緻他頭的形狀看上去特别奇怪……
“哇。”這時顧琢成指着電視裡的楊嘉樹,說,“你好上鏡,怎麼在電視裡看你這麼好看。”
“啊?”楊嘉樹愣了愣,“真的假的?”
“真的。”顧琢成說。
電視裡,楊嘉樹明顯有點緊張,拿着話筒的手都在顫抖,他問孤寡老人這個冬天有沒有感覺到來自社區、熱心鄰居、社會各界愛心人士的關懷——一句話讓他說得磕磕絆絆,好像生鏽的機器一樣“咔滋咔滋”亂響……楊嘉樹感覺無地自容,拿過話筒就說要換台,“好尴尬啊,看不下去了。”
“挺好的啊!”顧琢成的臉盯着電視畫面,這天楊嘉樹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絨服,帽子上有一圈雪白的毛領,他的臉就在毛毛領的正中央,特别标緻,唇紅齒白、面若桃花……應該是凍的。其實,楊嘉樹現實中也長這樣子吧,隻不過電視特寫放大了他的臉,就讓人把注意力光集中在他的臉上去了……顧琢成回過頭,楊嘉樹正好在低頭吃烤串,他的吃相十分斯文,咬着一小塊肉認真地把它撕下來,然後手裡拿着串,一邊細嚼慢咽一邊看電視,房間沒開燈,電視裡的光投到楊嘉樹的臉上,忽明忽暗,顧琢成忽然覺得楊嘉樹吃東西的樣子有點像倉鼠,臉頰一鼓一鼓的,讓人很想上手——看看是什麼感覺。
“看我幹什麼?”楊嘉樹察覺到臉上停留的視線——來自顧琢成的,于是他停下咀嚼的動作,疑惑地問顧琢成,“我臉上有東西?”
“有,燒烤油。”顧琢成抽了張抽紙,假意去擦拭楊嘉樹臉上的污迹,實則偷偷隔着紙巾捏他的臉頰肉——
是軟的,有點彈手,跟想象中一模一樣。他丢掉紙巾,滿意地把視線轉回電視屏幕上。
采訪還在繼續,最後孤寡老人們圍坐在一起吃志願者們包的餃子,楊嘉樹出現在畫面裡,問他們:“餃子好不好吃呀。”語氣就跟幼兒園老師問班裡小朋友午飯合不合胃口一樣。
老人們都說好吃,一個坐輪椅的老奶奶夾了一隻餃子,叫楊嘉樹:“小記者,你也來嘗嘗。”
楊嘉樹蹲下來,很自然地接受了老奶奶的投喂。他蹲着,攝像機從上往下拍,這個角度看他鼓起來的臉頰更像倉鼠了,因為白,烏黑的長睫毛也很明顯……
楊嘉樹指着屏幕,高興地說:“你快看!本台實習記者——楊嘉樹,哈哈,我這個實習記者當得怎麼樣,還可以吧?”
看着他興奮的樣子,顧琢成也忍不住笑了:“可以,很優秀,期待在未來你可以把‘實習’這兩個字去掉,成為一名真正的記者。”
“嗯……那我努力吧。”
看來要認真考慮未來的職業選擇了,似乎當記者……也不錯。楊嘉樹愉快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