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元嘉走後,貼身宮婢扶着太後去長椅上歇下。
“太後,依奴婢看,陛下早有成算,您好好享清福便是,莫要憂心,小心傷了身子。”宮婢一邊輕柔地替太後揉捏肩膀,一邊勸道。
太後半撐着頭,愁容不散:“唉,你還小,不知事。如今皇帝便是太有主意了,這才不妙。”
小宮婢眨了眨眼,一臉不解。
正當太後閉目養神之際,外面傳來的宦官的通傳:“太後,卓家老夫人求見。”
卓家老太太?
太後眉目微動,拂開宮婢的手,坐直身子:“宣。”
卓家老夫人方凝玉身着二品诰命朝服,在侍女的攙扶下,下跪行禮:“太後萬安。”
“老夫人請起。”太後點頭示意,宮婢們手腳利落地替方凝玉準備好了軟墊、茶點及手爐。
太後雖貴為皇帝之母,可面對這些世家貴婦,太後一向和顔悅色,從不擺皇家的架子。
“外面風露重,老夫人一路過來,可有凍着?”
方凝玉恭敬道:“多謝太後關懷,老身一切都好。”
她微微側首,侍女便将一件狐皮大襖捧了上來。那皮毛油光水滑,通體雪白,不染一絲雜色,極是難得。
方凝玉笑道:“前陣子老身那不成器的孫子風彥獵了隻雪狐,他随父進宮時聽見太後畏寒,便記在了心上。這不,眼看着快要入冬了,那雪狐皮連他父親要都不願給,鬧着要送與您。”
太後颔首:“風彥一貫孝順,有心了。”她着人接過狐皮大襖,細細翻看,忽而笑道:“這做工精緻細密,卻又不似尋常工藝,吾瞧着倒似三姑娘的手藝。”
方凝玉以袖掩面:“太後好眼力。風彥信不過府上的繡娘,硬是去求了悠兒。悠兒醉心詩書,平日裡疏于女紅,讓您看笑話了。”
“老夫人過謙了。”太後抿了一口熱茶:“京城人人皆知三姑娘飽覽群書,女紅亦不落人後。何況這些刺繡縫補的技藝,日後多的是人替她去做,她且把心思用在該用之處。”
方凝玉聽出太後話中有話,不由暗自欣喜。
她冒着寒風入宮,當然不隻是為了一件狐皮大襖。今日之行目的有二,聽太後之言,想是已得其一。
方凝玉念頭轉得快,面上卻仍是恭謙:“老身愚鈍,還望太後指點。”
“皇帝過幾日會舉辦一場圍獵,屆時會邀諸多官眷命婦參與。老夫人回去讓三姑娘好好準備吧。”
方凝玉徐徐拜謝:“謹遵太後懿旨。”她适可而止,不再提孫女,狀似閑聊道:“陛下許是心裡頭有了主意,想必圍獵之後,您與攝政王便可了卻一樁心事。”
太後長歎一聲,扶額道:“但願吧。老夫人也有子女,既為人母,總歸是要為子女打算的。至于攝政王……他一路伴着皇兒長大,待皇兒之心,與吾無異。”
“老身記得,攝政王今年二十有八,即将而立,卻仍未娶親。”方凝玉接道:“以前攝政王忙于朝政,無心家事,如今陛下即将大婚,太後不若借此機會,幫其相看一二?”
“幫他?”太後苦笑:“吾怕是沒那個本事。”
方凝玉掩唇而笑:“于情,他與陛下情同手足,如同半個兄長,于理,他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您既是陛下的母親,又是他的叔母,若您不成,恐怕整個大璋就沒幾人能成了。”
“攝政王為國為民,勞碌多年,身邊卻無人陪伴,膝下更無一兒半女,時間久了,難免孤單。可憐他父母早亡,别的事尚可,終身大事上卻無人為他籌謀。論上馬征戰,世人皆知其英勇,但論後宅之事,彎彎繞繞,男子又怎能比得上女子?您為他相看,既是關懷,更是榮寵,攝政王又有何理由推拒?”
見太後神色有所松動,方凝玉趁機道:“更何況古人雲,成家立業,先成家,後立業。陛下兩年前雖已宣布親政,卻仍有所顧忌。如今陛下年歲漸長,等到大婚,更是名正言順。攝政王眼下的确抽不開身,但總不會一直如此。若到那時再挑選,一來恐于攝政王名聲有礙,二來難免忙中出錯。如今借陛下立後之機,豈不更為妥當?”
太後沉默半晌,道:“……容吾再想想。”
雖然太後并未給出明确回答,但方凝玉察言觀色,心知自己已然說動了她。
太後一貫不問朝政,可事關親子,她斷沒有置身之外的理由。
攝政王功高震主,權勢滔天,于朝堂上甚至可越過皇帝下令,種種事迹,她不信太後一點也不知曉,一點也不介懷。
太後的兒子是皇帝,她才能是太後。
攝政王在皇帝年幼時監國是輔佐,若皇帝親政後還一直把持朝政,那就是心懷不軌。
方凝玉目的達成,康甯宮畢竟是太後居所,她身為外臣不便久留,又寒暄一番後便告辭離去。
太後半靠在長椅上,默不作聲。
時間久了,伺候的宮婢怕太後身子不适,小步上前:“太後,您可要進屋去歇息?”
太後睜開眼,低聲道:“去,傳吾的口谕,讓英國公進宮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