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囖氣蓋!!”
沉濃如墨的夜色之下,香港被鋪天蓋地的黑籠罩到密不透風。
浮流于曲面玻璃之上的暖黃色碎鑽伴随旋轉門被人從内大力推動的動作,閃爍跳動出斑駁的殘影,不等門外那人窺見來人的面容,一道清嬌蘊怒的聲音率先穿破空氣。
筆直打進他耳蝸——
“不就是家裡有幾個臭錢麼!怎麼!了不起啊!一直跟跟跟的跟個沒完了了!好像他把東西拿回去就能理解了一樣!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屎裡埋金!!”
候在車旁的陳競航聽到這話,不由地眉心一跳。
甚至來不及去揉一揉因長時間嵌着耳機而隐覺不适的右耳,便收起仍亮着屏幕的手機,行雲流水的揣進夾克口袋裡。
腰一用力,他迅速從車上挺起身,快步迎上前去。
“又怎麼了,我的小姑奶奶?”他雙手插兜,擠眉壓眼的,正經裡頭不由自主的摻雜了些慣有的痞散勁兒道:“這是哪個不長眼的又惹您了?”
似是早已對女孩的爆脾氣習以為常。
郁煙滿臉怒色。
操着一身洶洶的氣勢與他擦肩而過,看都沒看他一眼。
“還能有誰?!”
她憤怒滔天的聲音飄在半空中,揚出蕩氣回腸的回音,“除了宋栖寒,還能有誰這麼賤?!非要跟我對着幹!”
經過一旁刻有“蘇富比秋季拍賣會”字樣的迎賓牌時,還沒忍住狠狠踹了一腳,以發洩她心中盛不下的怒火。
不鏽鋼材質的迎賓牌在空曠寂靜的街道中猛的發出“咚”一聲異響,令陳競航本就有些脆弱的神經也跟着“突”的跳了下。
下意識轉頭,打算跟在她身後上車,冷不丁的,他行進到一半的目光卻倏然卡住。
他不由地眯起了眼——
方才被郁煙大力推動的旋轉門旁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那人身型修長,一襲質地上乘的鴉黑色風衣架在他展挺的寬肩上,服帖而有型。展廳大堂内細碎閃爍的金光鋪灑在他的發間,臉頰,而他,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立在玻璃隔幕後,靜靜的朝這邊空視過來。
遠遠看去,要不是那張臉實在帥的過于有辨識度,難說他會不會認為是工作人員閑得沒事幹,故意往那兒擺了尊套好衣服的假模特。
而這尊“假模特”,正是郁煙口中那個跟她過不去的——
宋栖寒。
似是注意到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宋栖寒不着痕迹的收回黏在他身後的眼神,坦蕩而磊落的撞進他的眸底。
那目光冷淡,陰鸷,隐約透着股不容忽視的陰濕感。
像被條冰冷的蛇黏在身上般窒息。
陳競航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沒忍住打了個激靈的同時,他聽到了來自身後人的嬌嗔——
“還杵那兒幹嘛?吃不吃飯了?不吃我回酒店睡覺了。”
立馬回過神兒來,應了句:“來了。”
正欲借着轉身的動作再往宋栖寒那邊掃一眼就走,卻沒想到,一道眼風飛快的掠過去。
除了空白,就是虛無。
先前宋栖寒站的那地方早已空空蕩蕩,人去不留痕,好像剛剛看到他,隻是一場他自作多情的妄想罷了。
陳競航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連續三天通宵而真的出現幻覺了。
可當視野逐漸恢複清明之後,還是什麼都沒能看到。
“草,”他不禁爆出句低罵,煩躁的揉着一頭卷毛回身朝駕駛座走,途中還不忘吐槽句:“怎麼跟個男鬼一樣。”
别人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他是男鬼見影不見人。
真就絕了。
半倚在副駕駛中的郁煙依稀聽到他開門時伴随的言語,聲音很低,又模糊不清,她聳拉着眼皮,反手扯過安全帶亘過胸前,以一種顯而易見的煩躁語氣問他:“磨叨什麼呢你?什麼男鬼?”
陳競航一頓,旋即像個沒事兒人般讪笑,“沒什麼,沒什麼,我瞎磨叨呢。”
郁煙斜了他一眼。
沒再說什麼,阖上眸子小憩。
車子緩慢行駛,低調的并入燈火輝煌的夜色之中。
夜晚的香港逐漸褪去白日裡的喧嚣吵鬧,街道中的車輛與行人不再你擁我擠,好似大家都提前商量好般,共同放慢了節奏,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欣賞着這座越近深夜越迷人的城市。
又是一個紅燈,車子穩穩當當的停在路口,陳競航就着車廂内不甚明亮的暗光,側頭去瞧窩在副駕駛裡的郁煙。
她仍維持着車子啟動前的那個姿勢。
整個人像是陷進了柔軟的真皮之中,背脊牢牢貼合座椅,雙手交叉着随意擱在腿上,臉頰微微側向窗外,一半刻進他眼中,一半映在車窗上,唇紅臉白,五官精緻。
安靜的像個洋娃娃,完全沒有什麼存在感。
約莫是他的視線太過于濃重,打擾到了她,忽的,她纖長卷翹的睫毛撲扇了下,便緩緩折起眼皮,露出那雙又大又亮的琥珀瞳。
稍稍偏過頭,便直愣愣的對上他略顯僵滞的目光。
“幹嘛?”
問這話時,她慢吞吞的從座椅中坐起身來。
将右手插·進耳後,貼着最靠内的發絲将有些淩亂的長卷發撩到背後。頭頂的燈柱灑下昏昏沉沉的橘調,中途又被車框攔去一條,被這一段暗黃一段灰霾的燈影一修飾,憑空顯得她那張素面朝天的臉柔和而又清麗。
溫柔的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