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親菲利普國王的葬禮上,白雪幾乎全程捂着臉,掩飾自己的笑。
所有人都以為她在哭,除了她自己。
還有克勞蒂亞,她的前繼母。
是的,在她的努力下,她最敬愛的克勞蒂亞,終于不再跟她那讨厭的父親綁定了。
三個月前,在白雪的暗中操作下,菲利普國王“主動”提出與克勞蒂亞和平離婚,并賠給她一大筆名譽損失費——他的所有私房錢。他在廣場上當衆忏悔,鞭打自己,說自己不應該因為眼紅克勞蒂亞的能力,就造謠她是一個貪婪、邪惡、狠毒的女人。
現在國王得熱病死了,根據他“主動”修改過的遺囑,這個王國将由他的前皇後克勞蒂亞來繼承。
這不符合規定,但符合人心。
菲利普國王本就不稱職。他常年不在皇宮,打着外出訪問的名義,四處遊玩,宮裡的大部分事宜,都由克勞蒂亞前皇後主持,包括教養白雪公主。
克勞蒂亞将國家治理得很好,白雪公主也被養得多才多藝,彬彬有禮,溫柔善良,無可挑剔。
要不是偶然發現了白雪的另一面,克勞蒂亞也以為,自己把白雪教養得無可挑剔。
為了踐行自己的恩人,白雪生母伊娃皇後的臨終遺言,她一直兢兢業業,教白雪當一個正直單純的人。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這個一直乖巧聽話的孩子,會偷走她的魔鏡和魔藥,做出這麼多大逆不道的事?
國王的退位儀式散場後,在無人處,克勞蒂亞直截了當地問白雪:“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我強調過,魔法很危險,你絕對不能接觸!你為什麼要瞞着我去學,去亂用?”
“還有,你的父親……雖然他不是個好人,但他畢竟是你的血親!你就這麼逼他……你的母親如果知道,亡靈會不安的!”
“算了,事已至此……先去你母親墳前,給她認個錯,發誓以後要當個守規矩的好女孩!”
善于僞裝的白雪,明白此時的僞裝毫無意義。于是她露出了倔強的本色,一雙澄澈的黑色大眼,堅定地望着克勞蒂亞冷峻的深紫色眼睛。
“我沒錯,所以也不會認錯。”
“我這麼做,是為了讓你,還有這個王國的人幸福。”
“你值得更好的人生。王國的人民們,也值得更好的君主。”
“這本來就是你想要的結局,不是麼?”
“就算手段陰暗,隻要結果對了就好,難道非要為了所謂的規矩,發動大戰,犧牲很多人?”
克勞蒂亞皺眉道:“誰教你這些的?!”
她确實厭惡菲利普國王,新婚之夜就給他下了藥,讓他永久失去了當新郎的能力。
她也确實覺得菲利普不配當國王,不如讓自己來。
但她一向都是打着“協助國王理政,同時培養公主成為未來國王”的名義參與國事……可從沒在白雪面前流露自己的野心。
更不需要她來幫她篡位!
自己努力打拼,暗中謀劃那麼久,最後這位置,竟然是一個後輩送的,還是她看着長大的後輩……叫她如何能氣順?
别人也就罷了……白雪……她是不能沾染肮髒與黑暗的存在,她應該擁有純粹的人生。
見白雪低頭不語,克勞蒂亞繼續追問:“到底是誰把你教壞的?是魔鏡嗎?!”
該死的東西,竟敢背叛她?遲早碎了!
白雪擡起頭,笑容燦爛。
“當然是你啊。”
“是你教我的。”
“你不是經常偷偷用魔法,解決阻礙你的人,擺平你面前的問題嗎?”
“你不是習慣了用謊言來維持和諧,達成目的嗎?”
“我都發現了——我早就發現了。”
魔鏡隻是告訴她如何開發自己的魔法天賦。白雪的其她一切……都是拜克勞蒂亞所賜。
這個盡心盡力的監護人,在培養了白雪各種才藝的同時,也不自覺間滋養了她不同于常人的三觀,以及僞裝的本領。
從白雪記憶起,克勞蒂亞雖然對她不苟言笑,像她對别人一樣,但對她的衣食、健康與教育,從未懈怠,比任何人都上心。
克勞蒂亞就算再忙碌,一周至少也會來找白雪三四次,盯着她好好地進餐,嚴厲囑咐她不許挑食,要注意營養均衡;或是給她比量着不斷生長的身體,及時換掉不合身的衣服,送來一批新的,更舒适的。
白雪每次都很期待克勞蒂亞的出現。為了讓她多來幾次,她摸索出了一些小伎倆。
她會故意吃得很慢很慢,百般挑剔,這個嫌太素,那個說太鹹,苦着臉對侍女們說,自己實在吃不下去,甯可餓着,引得克勞蒂亞前來救場,皺着眉訓斥她,打她的手心。
可是白雪并不怕這樣的教訓。如果不是這樣,克勞蒂亞總是不願握她的手,推辭說自己體寒,怕冷到小孩子。她打得也不重,就是讓她多打幾次又何妨呢?
白雪喜歡那雙手多觸碰自己。克勞蒂亞的手确實冷,跟她的聲音和神色一樣冷,奇怪的是,習慣了這一切的白雪,跟她待在一起,短短片刻,便會覺得比平時更暖。
她也渴望去溫暖克勞蒂亞,她期待看到克勞蒂亞不再冰冷的樣子,她好奇這樣的人究竟會被什麼打動。隻是她不敢直說,更不敢問。
在克勞蒂亞刀鋒般尖銳的視線下,她隻能繼續假裝乖巧,用她幼稚的伎倆來吸引她的注意。
白雪會在克勞蒂亞給她比量身體時,故意亂動,甚至四處亂跑,推說自己怕癢。這樣,克勞蒂亞便不得不按住她,兇巴巴地勒令她不許亂動,否則罰她一個月不許吃甜點。
其實白雪也沒那麼愛吃甜點,隻是有一次克勞蒂亞難得親手做了一些蘋果派,她很興奮,一時吃多了,讓她誤會了。這樣的誤會大有好處,克勞蒂亞嘗試親自做甜點給她吃的次數增加了,白雪也就将錯就錯了。她會假裝自己是害怕不能吃甜點才停下來,乖乖地一動不動,掩蓋自己并不怕癢這件事。
幸好她不怕癢,否則,當她柔軟的發絲蹭到她脖子上時,她怎麼能放肆地嗅聞那上面的玫瑰與依蘭香氣呢?否則,當她用自制的卷尺貼上她的脊背,她怎麼能挺直身子,更好地感受她手部的骨骼、肌膚呢?
也隻有在克勞蒂亞專心給她量體時,她才能光明正大地欣賞她,贊美她的體态。
“母親,我什麼時候才能向你一樣,生得這麼高大、優美呢?”
克勞蒂亞長她十三歲,其實叫姐姐也不為過。但她那挺拔如柏木橡樹的姿态,秋實累累,熟果香濃的身段和氣韻,卻讓白雪覺得遙不可及。
大家都說白雪公主是世界上最美的。
白雪公主自己卻并不這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