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顯然,”心理醫生告訴周向西,“他的潛意識失敗了,我的治療成功了,他正在一步步忘掉過去的事情,不是嗎?”
看着手裡厚厚的一沓資料,周向西從來沒有這麼無力,他感覺自己連拿起那些紙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的聲音很啞,一字一句地問:“所以,我的出現不應該更讓他想起以前的事情嗎?為什麼要我過來配合他的治療?”
醫生看了龐雲一眼,微微一笑,說道:“親愛的,在我的療程裡,你會是非常好的加速器,我的治療方法其實正是通過一些熟悉的人和事給他營造和過去相似的場景,再通過我這邊藥物與其他治療,從而一步步抹去他對過去所有的記憶。”頓了頓,“你是他生命裡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們治療的終極目标,是讓他永遠忘了你。”
周向西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醫生又道:“陳先生寫遺書的頻率已經遠遠低于從前了,我們都為此感到高興,相信您一定會積極配合我們的治療的,對吧?”
“除了這樣,”最後的最後,周向西問,“沒有任何别的治療方法了嗎?”
醫生遺憾地說:“不是沒試過,但都失敗了,隻有這一個療法目前看來很有效了。”微微一頓,“周先生,我能理解您的心情,看着自己的愛人一天天、一步步忘掉與自己曾經的一切,這是一件很難接受的事情,但如果想要陳先生恢複健康,不要再動那些念頭,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我沒有覺得難接受。”
長久的寂靜後,醫生辦公室裡,周向西站起身,手裡依然拿着那疊關于陳嘉煦的報告,“我願意配合你們的治療。”
他隻說了這麼一句話。
……
“小煦,有一天也會忘了我們嗎?”
電話那頭,周星塵問。
周向西道:“大概吧。”
周星塵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閉上眼。他對陳嘉煦親如弟弟,和自己親弟弟周向西沒有任何分别,甚至更多一些疼愛,在不知道這一切之前,他都以為陳嘉煦好好的。
“……行吧,”過了很久,周星塵笑了,“忘了就忘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好好的是最重要的事情。隻要我們還記得他就行,我們會永遠記得陳嘉煦,爺爺也會永遠記得陳嘉煦……對了,記得在他忘掉一切,替我跟大哥還有爺爺告訴陳嘉煦一件事——”
停頓了一下,周星塵說:“我們都很愛他,也會永遠愛他。别給自己太大壓力了,真的,告訴小煦,隻要他天天開心、好好生活,就是他這輩子對我們周家最好的回報了。”
周向西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周星塵問:“你真的能接受這個結局嗎?接受在他治療成功的那一天,徹底、永遠忘了你。”
廚房裡的白熾燈那麼亮,亮得像太陽一樣,卻沒有太陽的溫度。
周向西終于擡起了始終垂着的頭,看着光滑幹淨的牆面上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他平靜地說:“他都這樣一個人過了二十五年了,我怎麼不能一個人過五十年?”
“……”
“五十年而已,”周向西面上沒什麼情緒,“沒什麼大不了。”
挂了電話,周向西又在廚房裡待了一會兒,才推開門出去。
關掉廚房的白熾燈,客廳裡依然是一片漆黑,一片寂靜。
周向西一晚沒睡,拖着沉重的身子準備進房間,卻在走到走廊的時候,聽見有人叫他,聲音很輕:
“向西哥。”
腳步停頓一瞬,周向西回過頭。
陳嘉煦站在離廚房很近的拐角裡,陰影裡。他指間夾着煙,猩紅的火光一閃一閃的,黑暗中,他的身影變得模糊。
“周向西,我做噩夢了。”陳嘉煦輕聲說,“夢見你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