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見……”尤錦一蜷縮在箫羿清的懷中,眼尾泛着未褪的紅。唇瓣輕顫,話未說完先咬住了下唇,像是連回憶都教她害怕。“夢見同你……長的一模一樣的人……殺了你……你渾身是……血,我怎麼喊……你都……”尾音忽地碎了,化作一聲哽咽。
一滴淚倏然滾落,她慌忙去擦,卻越擦越多。
箫羿清擡手捧住她的臉,拇指輕輕蹭過她濕漉漉的眼尾,力道溫柔的像是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莫怕。”他低歎,嗓音沉緩,帶着幾分無奈的寵溺,“我這不是好好的?”
尤錦一抽噎的擡眼,視線模糊間,隻看到他眸底沉着的光,安穩的像是夜裡的燈。
她似是不信,細長的手指撫上箫羿清的臉頰,觸碰到他溫熱的肌膚時,臉上才有了些許淡然的笑意。
“可安心了?”箫羿清低眸詢問。
尤錦一破涕為笑的點點頭,重新撲入箫羿清的懷中:“羿清哥哥,我以為你死了。”
箫羿清身體一僵,倒不是她的話,而是因為懷中柔若無骨的人。
她好似并未察覺到他的異樣,在他懷中蹭了蹭:“羿清哥哥今日怎麼得閑過來了?”
他喉結滾動滾動了一下,吞咽的動作格外明顯,頸間線條繃緊,像拉滿的弓弦,透着一絲克制的顫抖。
即使他們二人相處久長,懷中的女子向來恪守己禮,未曾有過今日這般失态。恐夢境似真,受到驚吓了,香玉入懷,倒叫他心中升起一股暖流。
箫羿清胸腔震動,聲音似從骨頭傳來:“明日是長甯的生辰,本來想帶你一同去的,但見你今日這副模樣,想想還是作罷。”
“長甯公主的生辰?”尤錦一從箫羿清懷中仰起頭,精緻的小臉上還挂着幾滴淚珠。
箫羿清點點頭:“你悲恸太過,未記得也正常。”
長甯公主蕭玉瑤是當今陛下唯一的掌上明珠,甚是寵愛,性格将養的更像個男子。
隻是不知為何,長甯公主蕭玉瑤時常對她好,又時常心生怨怼,尤錦一直當公主不喜她卻不得不顧及着箫羿清。
是以,明明讨厭她,卻又不得不表現出喜歡她的樣子。
前世因為親人離世,她不願見人,想到長甯公主見了她之後少不了冷嘲熱諷,她索性以守孝為由未出席公主生辰宴。
漸漸的,她鮮少出現在衆人面前,衆人也就慢慢的忘記将軍府裡的孤女尤錦一。
這一次,她不能重蹈覆轍,不能讓皇帝等人忘記護國大将軍還有遺孤在世。
“羿清哥哥,你帶我去吧。”
箫羿清一怔,以他對尤錦一的了解,她斷然不會去的,怎地又去了:“可你……”
尤錦一的指尖撚着箫羿清的衣袖,袖口的雲紋被她揪的皺起,她卻渾然不覺,隻是輕輕晃了晃,帶着幾分嬌蠻的意味。
“我的身體并無大礙,你就帶我去嘛。何況……”她聲音軟糯,尾音拖的長長的,像是蘸了蜜糖。眼睫忽閃忽閃的擡起,眸子裡漾着水光,明明是在耍賴,偏生顯得楚楚可憐,“我以後總歸是要嫁于你的,勢必要同長甯公主緩和好關系。”
箫羿清身形一頓,胸口像是被什麼溫熱的東西猛然撞了一下,酸脹的發疼。
她的話輕飄飄的落進耳中,在心底掀起一陣無聲的驚濤。他垂下眼,喉結微微滾動,像是要把那股突如其來的悸動咽下去。
“傻子。”
箫羿清啞着嗓子低斥,聲音卻軟的不像話,尾音甚至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哽咽。擡手想揉她的發頂,卻在半空頓了頓,最終隻是輕輕拂過她的鬓角,像是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
不忍拒絕,終是應了下來:“好,那我明日來接你。”
尤錦一自是喜不自勝,二人說了些話,箫羿清這才放心離去。
箫羿清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尤錦一眼底的溫柔如潮水般褪去,門扉輕阖的聲響尚未消散,她唇邊那抹嬌憨的笑意已一寸寸冷卻。
銀钿瞧着自家小姐前後兩幅面孔,心底漾起一股寒意,她坐在榻上,細瞧着尤錦一,聲音發顫:“小姐,你究竟怎麼了?”
銀钿的問題還未得到回答,繡樓的門再次打開,楚竹帶着氣喘籲籲的大夫趕來。
隻一眼,那大夫便斷定,床榻上的女子好的很。
炯炯有神的眉眼,挺拔如松柏的身姿,哪裡有半點女護衛口中“小姐嬌弱”的模樣。
診脈過後不出所料,為讓其安心,還是開了些補養身子的藥。
“楚竹,你且快瞧瞧吧,小姐昨夜在祠堂定然出事了。”銀钿心中惶恐不安,待楚竹送走大夫,她立馬将拉至尤錦一面前。
楚竹神色無改,但憶及尤錦一執劍相向的一幕,再無表情的眉眼也有了一絲動容:“小姐可是想重新練劍?”
心思細膩的楚竹,一眼就瞧出她心中想法。
楚竹是娘親撿回來的,同她一起習武練劍。後來她因鐘情于蕭羿清而荒廢劍術,一門心思撲在女兒家的琴棋書畫女紅之上。
天長日久,楚竹持之以恒練就了一身本領,成為她身邊護衛。
尤錦一起身,抽出楚竹身側的佩劍,發出一聲铮鳴。
“小姐!”心思不甯的銀钿上前搶過她手中的劍還給楚竹,“這些年來小姐再未動過這些刀劍,仔細别傷着自己。”
銀钿後怕不已,忙将尤錦一帶至銅鏡前,為其整理儀容,用絞過溫水的帕子擦拭着她的雙手:“你若帶着小姐打打殺殺,小心晚娘治罪于你。再說了,小姐将來是要嫁給二殿下的,哪裡有時間練什麼劍呢。”
楚竹眼裡的星辰盡滅,比起銀钿,她似乎不喜歡她同蕭羿清走的過于親近。
“嫁不嫁人,劍都是要練的,隻是我練劍一事不能與外人道。”
一根鳳羽簪子插入她的發間,銅鏡的一角露出銀钿困惑的小臉:“也不能讓二殿下知道嗎?”
“此後,他是外人。”
銅鏡中細長的柳葉眉下一雙散發着寒意的杏眼似乎已經看到了某個人。
一個置她于不顧,任她被人欺辱的人怎麼能算是自己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