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宮苑裡,烈日将琉璃瓦曬得泛白,蟬鳴聲黏在熱風中,悶得人透不過氣。殿内四角卻壘着半人高的冰鑒,絲絲縷縷的寒氣從雕花孔隙中滲出,在青磚地上蜿蜒成霜白色的霧。
直至夜色降臨,空氣中的燥熱才散去幾分。
華音殿内燭火搖曳,百盞琉璃宮燈高懸将朱漆梁柱映得流光溢彩。案幾上堆滿了珍馐美馔,金盤玉盞中盛着時令鮮果,甜美與酒氣氤氲交織。
百官命婦依次上前,獻上賀禮,口中頌詞如珠玉落盤,一聲聲“福壽綿長”“千歲安康”回蕩在雕梁畫棟之間。
衆人的跪拜中,帝後二人坐于龍椅鳳座,他們最為疼愛的蕭玉瑤則坐在皇帝的下首,蕭乾元與蕭羿清分别坐在兩側的首位。
尤錦一則坐在貴女中的末位,方坐定便察覺到對面何雲軍投來引人不适的眼神,再怎麼逃也避不開。
“戶部尚書張大人,獻南海珊瑚樹一對,高六尺八寸。”
随着禮官宣唱結束,四名力士擡着赤紅欲滴的珊瑚進殿,枝丫間綴着的夜明珠照的百官命婦衣袖生輝。
戶部尚書張大人的夫人,攜其女上前慶賀長甯公主生辰。頌完祝詞,擡眸間目光落在蕭乾元的身上。
尤錦一順勢看向端坐在左下首的蕭乾元,他面色冷冷,自顧自的把玩手中的杯盞,好似這滿殿的熱鬧都與他無關。燭火将他腰間的金縷玉銙帶映得光芒四溢,想到不久前自己的發絲纏繞其中不由得臉色。意識到不妥,登時移開視線。
“鎮北侯府,獻狐裘十二件,紫貂皮二十張。”
太監抖開雪色大氅,殿内頓時掠過一陣松濤般的寒氣。
來獻禮的是鎮北侯之子南宮堯,身着雨過天青色雲錦袍,腰間蹀躞帶上七寶琳琅。他執一柄泥金折扇,扇骨竟是象牙镂雕的??蘭亭序??,獻上時含笑輕誦:“願殿下歲同松柏,壽并山河。”
蕭玉瑤唇角微揚,眸中映着滿殿華彩,尊貴不可方物。
尤錦一看着眼前的一幕,對于她即将送上的賀禮,長甯公主會不會生氣,心中沒譜。握着錦帕的指尖微微收緊,将那方繡着并蒂蓮的絲絹揉出了幾道細痕。
宣唱到最後,禮官突然頓了頓。衆人隻見末座一身素衣的女子起身,上前叩拜。
“護國大将軍尤淮書之女,獻舊劍一柄。”
滿座嘩然中,高座上的蕭玉瑤忽然直起身。太監捧着一方青玉匣上前,匣上竟無半分紋飾。
那柄青銅劍靜靜躺在素緞上,劍身長不過尺餘,劍身薄如柳葉,刃口圓鈍無鋒,恰夠幼童一掌盈握。
“臣女尤錦一恭祝長甯公主與北晉長長久久,永世安甯。”
滿殿珠翠環繞中,唯她這抹素色,反倒成了最惹眼的存在。
殿中的人無一例外,目光盡數落在她身上。
送一柄舊劍也就罷了,竟還是一柄幼童才使的青銅劍。
絲竹聲戛然而止,一室靜谧,衆人神色各異。
左席戶部尚書張大人的夫人以帕子掩唇,絹面上金線繡的蝴蝶須子顫個不停;右席紫袍大臣的眉心擰成“川”字,活像見了什麼穢物。連侍酒的宮女都僵住了手,銀壺嘴懸在杯沿上,滴出半盞泠泠的尴尬。
一側的蕭乾元飲下杯中的酒,清朗明目掃過細長的青玉匣,随即又低頭為自己倒上一杯酒,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倒是蕭羿清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匣子,半晌才收回視線落在尤錦一的身上。
“你這……”威嚴的聲音一出,衆人渾身一顫,仿佛已經知曉尤家小姐的下場。
高座上的蕭玉瑤卻忽然輕笑出聲,她眸中倏然亮起一簇星光,眼波流轉間似有蜜糖融化,甜的幾乎要溢出來。
“父皇,兒臣甚是喜歡。”
方才擰眉不悅的皇帝此時詫異的看着蕭玉瑤,擡手指向那柄小小的青銅劍:“瑤兒,你若喜歡青銅劍,想要什麼樣的朕尋不來,怎地偏對……”
蕭玉瑤微微傾身,眉眼中盡是歡欣:“這柄小劍當真是獨一無二,父皇還尋不來令兒臣更滿意的了。”
“哦?”被她這麼一說,皇帝神色得以緩和,來了興緻,“究竟是何緣故?”
“父皇可還記得曾讓兒臣跟随尤大将軍習武?”蕭玉瑤起身施禮後娓娓道來,“那年兒臣還小,同兒臣一起習武的還有尤家小姐,為了鼓勵我們練武,尤大将軍親手打造一柄小劍作為彩頭。”
蕭玉瑤轉身看到跪在地上的尤錦一,嘴角微微下垂:“可惜兒臣沒赢過她。”
她委屈巴巴的看向皇帝,眼角的欣喜如何都掩蓋不住。
衆人皆以為皇帝會震怒,畢竟是他最疼愛的公主,何曾有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
不曾想,愣了片刻的皇帝發出爽朗的笑聲,調侃道:“竟然還有人能赢過你這個小魔王,朕倒要瞧瞧這女子是何人。”
尤錦一俯身跪在地上還未起身,聽得皇帝的話,起身再拜:“臣女尤錦一拜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