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尤淮書的女兒?”
“回陛下,是臣女。”
皇帝的聲音在提到尤淮書的時候微有凝滞:“尤卿一生都在鎮守邊關,如今命喪戰場也算死得其所,隻是可憐了你,失去至親,這柄劍既然是尤淮書親手打造,為何不留在身邊留個念想。”
尤錦一依舊俯身在地,娓娓道來:“臣女在世孑然一身,唯有世上的幾位好友可以相交,故将自己視為最珍貴的東西送于公主,以示情意深重。”
蕭玉瑤眼中蘊含淚水,她上前走了幾步想要将尤錦一扶起來,又意識到不妥,轉身看向皇帝,有些撒嬌:“父皇!”
皇帝瞥了她一眼,這才擡擡手:“你且起來回話吧。”
“謝陛下。”
“尤淮書夫婦皆是習武之人,你的娘親更不必說,巾帼不讓須眉,你可也能獨擋一面?”
尤錦一低下頭,察覺到箫羿清的視線。當年爹爹知道她因為蕭羿清荒廢了武藝時,就曾重重責罰過她,可她那時候哪裡明白爹爹的用心良苦,依然我行我素,後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便也随她去了。
“大約爹娘的優點都被臣女的哥哥繼承了吧。”
“尤思禮。”皇帝說出她兄長的名字,神思仿佛回到過去:“他的名字還是朕取的,若他還活着……”
皇帝欲言又止,目光落在蕭玉瑤身上。
蕭玉瑤身形微頓,面上卻無半點異樣:“好了好了,本宮的生辰宴莫要提這些傷心事了。”
絲竹樂聲重新響起,尤錦一後退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今日她在皇上面前露了臉,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主要還是……
擡眸看向遠處的蕭玉瑤,見她執起鎏金酒樽,仰首飲盡瓊漿,唇角噙着明豔的笑意,眼尾卻染着薄紅。琥珀光在琉璃盞中蕩漾,映得她眸中水色潋滟,卻照不透眼底那層霧霾般的寂寥。
尤錦一眉梢低垂,卻在收回視線的一瞬,猝不及防的撞進一雙熟悉的眸子裡。漆黑的眸子裡翻湧着複雜的情緒,目光如刀鋒般銳利,卻又在觸及她的瞬間微微顫動。
迎上他的目光,她眼底光點閃爍,嘴角一撇幾乎就要哭出來。
蕭羿清神色一變,想要起身卻還是忍了下來。
兩人對視的這一幕,被蕭乾元盡數看在眼中。他指節倏然收緊,鎏金酒盞在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輕響。
因為長甯公主醉酒,宴席也早早結束,有了幾分醉意的蕭玉瑤被人攙扶回自己的寝殿。
何雲軍跟在蕭羿清身後,眯縫着着眼,目光如黏膩的蛛網般緊緊纏繞在她身上。瞳孔裡泛着令人不适的亮光,像陰暗處窺探的鼠類,貪婪而肆無忌憚。
前世,她自何雲軍身邊醒來時,那眼神令她作嘔,如今回想起來……
尤錦一眉頭緊皺閉上雙眼,周圍熱浪依舊蒸騰,遠處的宮人還在搖扇,可她卻去墜冰窖,連呼吸都凝成了白霧。
不知蕭羿清側身同何雲軍說了什麼,他這才不情不願的離開。
尤錦一站在門口,任由月光灑在身上,似是被月光籠罩的緣故,她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
蕭羿清的目光驟然一滞,瞳孔微縮,如同暗夜中被驚動的鷹隼。眼底那抹從容如薄冰乍裂,瞬息間洩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
“說好我去接你,怎地你竟先走了,如今連送給玉瑤的生辰禮也不同我商議一下,方才被你吓壞了,萬一……”
“羿清哥哥。”一雙纖細的手輕輕扯住他的衣袖,指尖捏着袖擺小幅度的晃了晃,像小貓用爪子撥弄線團。
月光下,仰起的小臉睫毛撲簌簌地顫,眸子裡漾着濕漉漉的光,眼尾還泛着薄紅,活脫脫一枝帶露的海棠。
“原是我錯了呀。”尾音拖的軟綿,摻了蜜似的拐着彎往上飄。唇珠不自覺的微微嘟起,偏又抿出個讨饒的笑。青絲從肩頭滑落幾縷,發梢正掃在他手背上,癢癢的,倒比直接說“對不起”更教人潰不成軍。
箫羿清微微歎氣,擡起手輕點她的額頭,似有恐吓之意卻語氣寵溺:“不準再有下次了。”
“知道啦。”聲音婉轉似黃鹂,挑撥他的心弦。
“走吧,我送你回府,這段時日奉京城中不太平,你若自己回去,我屬實不放心。”
尤錦一點點頭,跟在蕭羿清的身後離開了華音殿。
夜色如墨,忽見一道修長身影自暗處緩步而出。他步履沉緩,玄色衣袍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唯有腰間一枚冷玉在月光下泛着幽幽清光。
當月光終于映亮他班長面容時,那眼底翻湧的複雜情緒被強行壓成一片深潭。
“尤錦一,依我看,你的這雙眼睛别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