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閣依山傍水,後偎山,前與千泉湖相接,素來是奉京城中最為清涼之地。
早年間,此處尚被皇家掌管,隻許皇親國戚踏足。
後來,皇帝為表愛民如子,便将放開,允平民百姓也可來此處乘涼采風,喻意與民同樂。
直到現在,清華閣成了文人雅士的聚集之地,他們高談闊論,在此處訴說着仕途不得志。
因清華閣臨山,唯有一段蜿蜒的小路可以通往,是以馬車停在小路前,二人步行而往。
先一步下了馬車的箫羿清立于馬車讓,身姿挺拔如松,他一手撐起車簾,一手掌心向上遞出,讓尤錦一便于下車。
二人攜手并行,楚竹等人我遠遠的跟在身後。
清華閣内沒有單間,為了賞景,窗戶更是大敞大開。大堂正中央冰鑒冷氣直冒,一絲涼意撲面而來。
閣中的青年才俊或揮毫潑墨,筆下山水漸成遠峰隐現雲霧間;或以詩筏傳遞,彼此唱和,墨迹未幹便被旁人接過;亦或是棋局對弈,落子聲與風吹過檐角下的金鈴相和。
微風穿堂,帶起案上詩稿,如白蝶紛飛。
一截詩稿被風帶至她腳下,遂有人上來相要。
衆人不識眼前貴人,自以平民相待。
箫羿清帶着她尋了個靠窗的位置,恰好映入眼簾的是方才那書生所作之畫。
“前幾日有一外地來的富家子,瞧着肚裡沒幾筆文墨,你們猜怎麼着?竟然想入仕為官,可笑可歎。”
有人将手中茶盞重重置于案上,心中憤憤不平:“胸無點墨之人,竟妄想買官,若教這樣的人當了官,苦的可是老百姓。”
“若有心為官也尚可,其子楊金文不思進取,整日裡花天酒地,同人起了争執扔下銀錢解決,其人品行不端。”
……
方坐下,聽到耳熟的名字,尤錦一怔住,胸腔中的血腥味似乎又彌漫于唇齒間。
前世得知她的死訊,眼前的這個人,是不是如楊金文所言,根本不會放在眼裡。
“怎麼了?怎麼如此看着我?”
蕭羿清本也在賞景,轉頭之際,看到她的目光,不似先前滿是小女兒家的愛慕,而是帶有探究意味注視着他。
眼前的人被問,并未有任何閃躲,她莞爾一笑,微微向他傾身:“沒什麼,隻是發現我的羿清哥哥越來越好看了。”
蕭羿清懸起的心又落下,無奈的笑笑,修長的手指輕輕的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你呀,也不曉得害臊。”
聽到這兩個字,一絲不适的感覺湧上心頭。
“身體可還是不舒服?”蕭羿清的眉頭微皺,眼中的急切竟讓她辨不出真假。
她緩緩搖頭,看向那幾個還在暢言的書生,不經意的問了一句:“方才他們讨論到的楊金文,說他的父親要買官,羿清哥哥可知曉??”
箫羿清一愣,似是因為她突然說出一個不相熟的名字而有些困惑:“我也是在今日才聽到這個名字,天子腳下也敢買賣官職,簡直是膽大包天。”
尤錦一側首凝目,團扇輕搖,扇起的風吹亂她的鬓發,明亮的眼眸中點綴光點,像是看見自己喜愛的吃食一般。
扇起的風帶過一縷夾雜着冰鑒涼意的熱浪,有着她身上獨有的淡淡甜香。
箫羿清的目光不自覺的落在她身上,喉結微動:“此事尚得回禀父皇,以做決策。”
團扇輕點鼻尖,尤錦一點點頭,認真思索:“由皇上處置最為妥當。”
箫羿清淺抿一口茶水,看向尤錦一的目光有些不自然:“方才你可是想到了什麼?”
尤錦一神色微頓,莞爾一笑,眉眼萦繞着一股嬌俏:“隻是想起兒時逼你許下的誓言,你當時也如現在這般神情嚴肅。”
她巧笑倩兮,箫羿清卻無玩笑之色,輕攏她的衣衫,握緊她的手:“錦兒妹妹,兒時的誓言,羿清不敢忘。即便你不是将軍之女,我也是最初的那個羿清。”
“我會永遠護着你,生死不離。”
“那你要永遠護着我,生死不離。”
箫羿清的聲音同她兒時的聲音重疊,尤錦一的心緒斂回心間,那時許下誓言的他,究竟是真還是假?
她最後一次進宮,是随父親母親前去謝恩。因貪玩,她無端墜落禦河中,救她上來的便是眼前人,後來的後來,他許諾要娶她,她則讓他許下生死不離的誓言。
如今想來有些可笑,人心易變,誰又能受得住一成不變的誓言。
他眼神柔情似水,滿是寵溺,若不是經曆了前世的事,恐怕又要被他騙。
“又下雨了!”
衆人嚷嚷起來,紛紛出了清華閣,親自感受風雨襲來的那一刻。
雨幕如天河傾瀉,密密麻麻的雨線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将天地籠罩其中。
尤錦一立于石階之上,伸出手,雨水落在掌心,濺起的水花打濕她的衣袖。
蕭羿清将她拉到自己身後,掏出帕子擦淨她掌心的雨水:“怎得大了也不知愛惜自己的身體。”
眼前深情款款的人,怎麼也不像前世賣了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