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你有所不知,春陽院是江湖上的叫法,實際上,他在創建之初,叫乾陽離火院。乾卦屬天為純陽,離卦屬火顯熾烈,雙重陽氣加持,能淨祟絕陰。”
“我在這立下誓言:就算全天下的鬼都湧出來,春陽院也絕對是最後才被攻陷的地方——那可是世上陽氣最足的地方。”
花大價錢請來的先生笑得眼睛眯成縫,嘴皮子直秃噜,左手作卦右手立誓,雙腳釘地上身前探,忙得不亦樂乎。
顧自逸:“真有那麼足?”
“那是!小公子聽聽:春陽院。春陽春陽,可不就是純陽?光是聽這名頭,鬼祟都能吓得屁滾尿流。”先生道:“老朽的話立這了,有半句不對你盡管來找我,我雙手把招牌奉上任你砸!”
铿锵誓言猶在耳畔,顧自逸頭皮發麻地挪下床,活似遍體被碾壓過的疼痛瘋狂冒頭,他走路時膝蓋折彎,險些腿軟栽趴在地。
狗屁招牌!
……
“小公子,你要不聽聽自己在說什麼?”錢勤兩根眉毛激烈打着架,忍耐半晌終于忍不住發問。
顧自逸扶腰坐下,真摯萬分地道:“我所說,絕無半句虛言。昨夜有東西死死壓在我身上,又冷又硬,現在我還胸口發悶、喘氣發頓、腰酸背痛。”
錢勤仰頭沉思:“……”
不過轉而他看顧自逸面色血氣确實是有一定虧損,勉強認同他的說辭,問道:“那與你同寝的淩小生怎麼毫發無傷?”
他知道自己有同寝之人,但昨晚睡意莫名足,顧自逸都沒等得及那人回來,便問:“淩?”
“淩恒,就是三邀你對決的那個。”
顧自逸:“……”
沉默在清晨露氣裡發酵飄散,像是蓄滿了水汽,壓在兩人頭頂,愈發沉重。
“小公子,你莫不是撞見鬼了?”春陽院不容内部挑撥,錢勤怕無端引戰,隻能矬子裡挑将軍,做了個荒唐的猜測。
顧自逸這次一言不發:他好像沒有理由不支持這個猜測。
“不會吧?”錢勤驚了,心道江湖傳言還是有些東西、至少假中摻真,這位小公子确實怕一些有的沒的。他沉思許久長歎出一口氣,“算了,我盡我所能幫幫你吧。”
半盞茶的功夫後。
——“随身配一把桃木劍,能驅鬼避祟。你姑且試試吧?”
顧自逸手腕翻轉,将樸實無華的木劍舞起來:微澀的木質香随劍影繞纏上鼻尖,宛若頂着滿頭雲絲漫步松林,頓時從頭到腳神清氣爽。體力告急之下,他使完兩招便豎柄收攏,氣息虛浮地自語:“好劍!”
“便叫你松雲劍吧。”他手輕扶側腰,執劍揚長而去。
而視野之外的陰影裡,淩恒目光像淬了毒一樣緊緊鎖住他背影,一直到那抹白衣消失才皺眉。“果然有問題。”他擡腳走進屋裡,正面迎上的便是吃蜜餞吃得搖頭晃腦的錢勤。
更有問題了,他心道。
錢勤咂摸着滿嘴甜膩,頭也沒擡:“怎麼,你也撞鬼了?”
“啊?”淩恒一臉霧水地坐下,以為自己聽錯了:“撞什麼了?”
-
“……我,我棄權——不打了,不打了!”
顧自逸眼睛一眯,看向對手的眼裡帶着詭異的不可思議:他都做好一劍被對手捅穿的準備了,臨到對戰,劍還沒使,對方先棄權了?
他溫和純良地提醒道:“你要不先看看我呢?”
他保證自己現在的模樣,至少也是十年病秧子的程度:唇無血色,面顔慘白——甚至脊背也被疼痛壓得微微彎曲。
對手應聲看向他:少年人身量高挑,迎着秋陽初升的方向而立,此刻眉梢延到嘴角都泛着微光。
“不,不打了!”他着魔似的,看到一半就開始搖頭,抱着劍屁股着火一樣往台下沖,邊沖邊朝天吼:“啊我打不過顧公子!我爹把我硬塞上來的,我不打了,不打了……”
“那,那這局便是顧自逸顧公子勝。”
顧自逸反手折劍負于側腰,轉身向負責記錄的男子執禮,昂首觸及到對方難以置信的眼神,他微一聳肩,用口型說道:“運氣吧。”
想及此,他心裡苦澀:運氣好吧?昨晚被鬼壓換來的。
“所以說,不戰而屈人之兵,是這麼用的吧?”
“我五更就爬起來練劍,早早來這占位等待雲衣公子揮劍迎戰。然後事實就是,我甚至沒看到他拔劍喽?”
“這運氣也太好了吧,怎麼我抽的人就一個比一個壯!”
“是運氣還是财力,是财力還是關系,走江湖的人都知道,都知道啊。”
……
閑言碎語顧自逸打小就聽,老早就榮登左耳進右耳出之境。他腳尖一轉,錯身離群時,視線直直與人前的淩恒相交。
心頭霎時湧出一絲不妙,顧自逸正欲往後退開半步,突然卻見一隻白嫩的手虛虛搭上淩恒肩頭,而後笑面如花的女子搖曳着桃紅疊衫走到最前:“春陽院一貫以誠達揚世,諸位既是想借考核入我春陽院、執我院陽春令的人。怎麼還沒進門,就先壞起春陽院名聲了?”
陶嘉月收回手,朝顧自逸揚起下巴:“再說如此玉樹臨風的小公子,諸位也忍心玷污?”
顧自逸把沒來得及退的後半步徹徹底底地退了。
“誰不知道陶姑娘見一個愛一個,這是又看上了吧?”
“陶姑娘說運氣那便是運氣吧?但願顧小公子好運到底!”
“莫着急,明天還有一局,都是至少勝過兩輪的人,肯定不會再出現這等荒唐讓勝的情況了!”
“是是是,接着看戲接着打!”
-
“……春陽院炙雞也極香!”主動把人帶來食院,陶嘉月點上滿桌,又盡地主之誼地把菜式一一介紹完,才說道:“小公子慢吃,我須去清理名冊,就先失陪了!”
顧自逸禮貌颔首:“謝過姑娘。”
“不謝,小公子記住我叫陶嘉月就行。”陶嘉月走出兩步,又突然折回來,湊過來小聲說了句:“忘記說,回回考核被我看中的公子,最低都成了院生,至于三月客,也是十之六七。”
顧自逸眉梢一挑。
春陽院作為江湖大院,分兩輪考核。通過第一輪文武考核者得以成為院生,而通過第二輪随機考核的可執陽春令,江湖稱号:三月客。
可以說,但凡是有過江湖夢的少年郎,都曾夢過一枚陽春令——“勢若春陽,草莽生長。”
顧自逸沒忍住莞爾一笑:“我竟不知我有這般本事?”
陶嘉月轉身就走,背影遠去,而聲音還留在原地:“比起公子的自知,我更相信自己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