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嘶啼貫空,聲聲不息。
顧自逸指尖摁在浮雁劍劍端玉石之上,雙眼輕阖讓他的其餘感知比之平時稍作放大,鼻尖飄過夾雜冷冽的複雜氣息、微風撩過額前碎發、寒意滲透頸側肌膚,他後仰讓腦袋靠實在柏安的胸膛,問道:“這鬼叫的……你吓人的時候不會也這麼叫吧?”
柏安:“……”
他垂眸,下颌輕擦過顧自逸柔軟烏黑的頭頂,冷聲:“你睜眼。”
顧自逸搖搖頭,“不,我這樣閉着更有安全感。”
柏安空着的手微微下滑,自上而下扣住他的手輕輕攥緊:“相信我,睜眼。”
相觸的指尖簌簌渡來冷意,明明毫無溫度甚至變相在汲取他的溫度,可顧自逸卻能感覺到一股通遍周身的暖意。
他将食指擡起一個微乎其微的高度,片刻割離卻叫他有些不舍,他于是乎又默不作聲地把手指落回那微涼的手心裡。
柏安歪頭一瞥,見顧自逸眼睫輕顫——他猜測可能是因為下一刻便要直面鬼而産生的心裡威壓。
猜測落定,他向他微微靠攏:“其實跟你預想的,差别挺大的。”
本來就放松下來了的顧自逸聞聲更寬心地、緩緩睜開了眼。
蒼茫廣遼的淮山山頂所望即所有,目之所及靜物累累,這一眼什麼也沒看見。顧自逸正欲說句什麼,就見遙遙遠處一聲長啼破開低垂的厚重雲層向下飛速堕墜而來!
那一瞬間胸膛像被利刃破開、刃端直挑心頭肉……但随即那柄利刃被柏安徒手接住,顧自逸感覺手心一沉,緊接着被柏安握緊雙手拽到身後。
那“鬼”飛來時帶起一陣長風嘯嘯,袒露的肌膚刹那生出寒意。
顧自逸長呼氣深呼吸平穩好心跳後,才從柏安的後肩處悄悄探出一隻眼,看清來物時他瞳孔驟然擴大:不是鬼,是隻大鳥!
那隻大鳥渾身俱是血腥氣,撲騰着翅膀仿若索命的閻羅兵将,它那雙琥珀色眼瞳尖銳鋒利,射過來時還帶着倒刺般讓人心頭絞出碎爛的劇痛。
“嘶。”顧自逸才探出去就往回縮,不過兩息後他又好奇心不死地偷偷露出二分之一隻眼睛窺看。
他在柏安身後,所以全然不知柏安是何表情是何狀态。可不知怎的,當顧自逸再次望向那大鳥時,竟然微妙地感受到那雙琥珀色眼瞳裡湧出的一絲絲……恐懼?
他以為是錯覺,可下一刻卻見那隻大鳥撲騰着翅膀往後退出段距離,那顆鋒利的小腦袋連着細長的脖頸還晃了晃。
顧自逸忍不住挑眉:“它怕你啊?”
柏安微偏過頭,聲音很輕:“可能怕你吧。”
顧自逸:“……”聽着怪損的。
安全感重新灌上心頭,顧自逸自覺自己又行了,他歪頭輕蹭柏安頸側,目光落在兩人緊握的手上,小聲提醒:“我現在沒那麼怕,可以松手了。”
柏安哼笑道:“你要是想讓他咬一口,你就松開。”
顧自逸自覺被侮辱到,不悅地擡起頭,想證明自己多多少少也是有幾分“可懼”的!
但——
大鳥瑟縮兩刻後,那兩隻鋒利的眼突然攝取到顧自逸,于是大張鈎喙,如鐵鏟般平滑尖利的鳥喙内血紅長舌勾卷、露出排排鋸齒狀利牙——這一張口,翻湧出令人作嘔的腥臭。
“!”顧自逸猛地一縮脖子。
他不再猶豫甚至緊緊回扣住柏安的手,相互交纏十指相扣,甚至用力到交握的指縫皮肉都有些許的擦紅。
柏安:“……”
大鳥聰明的雙眼也跟着往下一看,像是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龐然身軀猛地一震。它“啊啊”地叫着,然後唰地筆直下墜,停在遠處的樹冠上一動不動。
顧自逸歪頭,不解一隻大鳥怎麼突然變成一隻鹌鹑:“什麼意思?”
柏安稍作停頓:“随它走。”
可能是柏安的氣息過于嚣張,對顧自逸如是,對那隻大鳥更是堪稱張狂。所以短短伫立的這片秒功夫裡,一人一鳥一“鬼”相處堪稱融洽。
大鳥張開翅膀,赤黑混色的腳趾抓着半截樹枝淩空飛起,它哀怨地叫着,撲棱翅膀時還不忘時不時轉過細小的腦袋看看身後兩人有沒有跟上。
顧自逸握着柏安的手,在三番五次與大鳥對視後,心靈上的恐懼已然全部退卻,甚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淡淡的哀憐。
情緒翻退下,他漸漸走至和柏安并肩。
“啊——啊——”
大鳥停在半空嘶裂出長段吼鳴,它那雙大張開能遮蔽半方明月的渾黑翅羽微微卷縮着,與此同時那雙眼睛徐徐轉動,最終看向一處半身高的蕪草時死死停住。
可能被大鳥邊飛邊帶起的腥臭味馴得嗅覺滞停,顧自逸深深嗅吸了兩大口空氣,才偏過頭皺緊眉梢。
鼻子沒問題,的确是股腐臭味。
還愈發濃烈。
柏安不愧是隻厲害鬼,他面色從容地往前踏出一步,手腕翻轉橫執過顧自逸腰間的松雲劍,木劍無刃,但砰然騰開的劍氣卻逼得長叢野草嘩啦裂成碎片飄零滿地——蕪草後的光景于明月靜照下畢覽無餘。
顧自逸驚得沒合攏嘴,他下意識地往後退開半步。
又是一具屍體,女屍側對他們而躺,身子緊緊蜷縮成一團。單薄的白色中衣包裹着瘦長的肉骨,潦草的漆黑長發像被野火炙烤後般生股成團,比那枯草還要生硬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