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垂野，淮山上下籠罩于沉寂的暗色裡，偶爾還能聽聞幾聲細小蟲鳴鳥騰。

顧自逸扶着樹幹站直，微喘着略一擡手說：“我突然發現，你很像風。”

柏安随他停下，就近坐在樹幹上，低眸：“什麼風？”

“就，風啊。”顧自逸仰頭看他一眼，五指張開舉在半空，任沾染夜寒的晚風徐徐穿過指縫又自由而去：“像風，看似不存在，但隻要多留意片刻，就能真切感受到存在。”

柏安沉思片刻忽然哼出聲笑：“随你說吧。”

“嗯哼，我認可就是。”顧自逸輕輕一笑：“我休息好了，繼續走吧。”

與劉娘短暫交流後，顧自逸臨時提出想上山，柳狂華先是冷嘲熱諷着調侃他的膽子，而後擺擺手說回去報信、稍後就跟上他，顧自逸笑着答應，然後随柏安往淮山山頂走。

想必過些時候，就能來幾位院生了吧。

距山頂距離不遠時，顧自逸直覺有些不太舒服，于是不知不覺間放慢步調，他緊緊抱住松雲劍，偶爾還要背過手去輕輕撫摸浮雁劍，汲取其中正氣後咬牙往前猛走。

柏安餘光留意到他的動作，往前兩步于他身前兩步處問道：“害怕？”

“還好。”顧自逸挺直腰闆，“我其實膽子沒那麼小。”

“嗯……”單就他在自己面前掉眼淚的頻次來論，柏安不願苟同，隻靜靜看着他走向自己、快要相距無間時，突然“嘎吱”一聲。

“！”顧自逸面色驟地發白，幾乎是本能地騰空一躍。

柏安淡淡垂眸查看：一小截斷樹枝，被踩成兩段稀碎。

所以事實僅是：顧自逸踩中了半截木枝——動靜鬧的，他還以為真撞見鬼了！

柏安：“……”

好在顧自逸的基本常識告訴他：一隻鬼被踩中是不會發出“嘎吱”聲的，他鼓起勇氣埋頭探看，看完那張繃緊的臉龐頓時綻開笑容，他輕拍胸脯：“虛驚一場。”

“我比較好奇，”柏安與他相距不過半拳，身量本身就高加之他與大地相隔寸尺，所以整體是自上而下直視顧自逸的，他聲如寒冰：“你見過鬼？”

顧自逸望着他，真誠：“你不是？”

柏安微不可察地擰眉：“你怕我？”

“還好吧，你跟我印象裡的鬼不太一樣，沒那麼吓人。”顧自逸想繼續往前走，但柏安就直直擋在他面前，瞧那張冷峻的“鬼”臉，可能不是特别想讓路，他便善解人意地駐足，挺直脊背問道：“你們鬼還有攀比心？是想讓我誇誇你嗎？”

“不是。”柏安冷聲：“隻是想知道，你具體在怕什麼？”

顧自逸微頓，他幹淨澈亮的眼眸裡似翻過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但随後他輕輕聳肩，嘴角牽出小抹弧度，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可能看多了吧。”

話落，他就沒那麼善解人意地直繞開柏安往前走。

柏安沉思片刻：那些大小鬼們現在都這麼猖狂了？

他蹙眉，在心底留了兩筆疑惑後便腳尖輕點、迅速追上那抹背影，而後于前引路。

“咚——”

僅半個呼吸之間，顧自逸又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住，那東西生生硌腳，他腳踝側拐控制不住自己地往前猛撲，本能就要側壓身子以減輕摔傷時，他始料不及撞進一抹冷冽的風裡。

唇間滞後性地溢出那聲極輕的：“啊……”

匆忙之間他胡亂摁住柏安側腰，與此同時後背啪呲湧上一陣後泛的冷汗與寒勁，顧自逸沉沉歎氣閉眼，風呼呼的，其間似洶湧着無數道看不見的眼，他霎時手指用力攥緊，喊道：“柏安？”

“嗯。”柏安卡在他身側的手輕動，示意他在。

顧自逸“嗯”了聲，驚吓過度剝奪走他僅存的精力，他就着這個姿勢往前湊了些許，側臉輕貼在柏安胸膛，他聲線顫抖：“我，等我緩緩。”

柏安偏眸：“嗯。”

時間流逝于風聲裡，漸漸失去可感的度量。

像過了一世紀那麼久，柏安明确感覺到掐緊自己側腰的手力道減輕、顫抖基本不存在後，他微俯身輕聲：“能不能收了你的劍？頂着我了。”

顧自逸僵住：“……”

他低眸掃了眼：松雲劍着實是突出了些。顧自逸抿唇，緩緩站直身子時用手撥開木劍，嘟囔：“你怎麼就那麼在意它呢。”

柏安沉默半晌，兀地出聲：“想聽實話？”

顧自逸眉梢飛挑：“你居然會有主動坦白的一天，”他追着往前一步：“你說你說，我定洗耳恭聽！”

見狀，柏安輕笑一聲：“不想說了。”

“哎！”顧自逸頓時皺起臉，伸手本想一把把飛在半空的柏安拉回來，哪知一出腳又是“嘎嘣”一聲！他頓時慌了，“柏安！”

柏安哂笑道：“以為鬼跟人一樣蠢，會幹躺着讓你踩？”

“你……”顧自逸松氣，他拽着柏安衣擺，鼓起勇氣往腳邊一看。

是一具白骨，骨架基本完整，除了手腕那側被踩得碎裂。

顧自逸頓時就飛身而躍：“！！！”

柏安面不改色地蹲下身子，自頭骨到趾骨一一看過，仰頭看着顧自逸平靜地說了句：“怎麼，鬼在你心裡是這形象？”

顧自逸喉頭輕滾，他咽下唾沫别開眼：“不是。”

白骨躺在那裡，不想被打擾般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