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略微發酵起一些無法形容,轉眼柏安起身,兩指勾住他下巴往上微擡,目光不如平常那般冷淡:“那是什麼樣?”
“……”
顧自逸被迫擡眸直視于他,沉默對峙良久他終究松了口:
“……應該和人很像,但一旦我看向他們的眼睛,就會有種從所未有的陌生感,這種陌生感會讓我甚至懷疑自己是真是假、是存在是不存在。”
兩道目光在一起,一道清澈卻織纏着戰栗,一道平靜卻交繞着憐意。兩人對視良久,想必饒是精明的讀心算意者集聚于此圍其細觀、怕也分析不出這兩道目光裡幾分情緒幾分空白。
情緒失真,連自己都感知不到自己在喜在憂——但至少能感知到一種真切的存在。
誰也沒有先一步退開避讓,柏安聽到自己在夜闌風細中輕輕發問:“那現在呢?”
“沒有。”顧自逸回以淡淡一聲:“很熟悉。”
……不知是腦子裡哪根弦被繃斷崩飛了,柏安在顧自逸不太經意間的軟磨硬泡下,還是三言兩語簡短地回答了“為何在意松雲劍”這個問題。
半刻鐘後。
“也就是說,我現在其實能看見我原本看不見但你看得見的東西?”顧自逸坐在大白石塊上,并攏的腿上放着浮雁劍,而他手中高舉松雲劍,目光如炬似要将其中秘密盡數解剖開來。
柏安點頭:“嗯。”
“也就是說,當我向你舉松雲劍時,實際上這把桃木劍先一步傷的是我?”
柏安點頭:“嗯。”
“也就是說,我這幾日身體素質陡然下降,也是因為這把桃木劍變相損害着我的身體;也就是說,這也是為何我練個天水邀能給自己練個半死;也就是說,我原本有可能不受傷的?”
柏安略顯麻木地點頭:“嗯。”
他以為這些點都顯然而已,不理解顧自逸為何反複求證。
顧自逸往外抛卻松雲劍,單手托腮皺彎眉眼:“……”他沒想到這一路上松雲劍實際害的是他自己!
沉思半天後顧自逸憋出一聲:“哈?”
柏安平靜地在他身前打坐,指尖繞劍面若冷畫:“怎麼?”
顧自逸兩指相并,指骨扣在他膝蓋上,嚴肅“诘”問道:“所以我不僅在用我的身體養你,你本該受的傷我還得幫你扛喽?”
柏安依然阖着眼,聞聲也沒作反駁:“這麼想也沒錯。”
“……”顧自逸抿唇,往前探出前半身,湊近他小聲說:“你們鬼,對于這種又吃又占的事,都這麼理所當然、坦然自持的嗎?”
柏安嘴角輕勾:“鬼在你心裡形象有這麼好?”他睜開眼,微一前傾,裹挾着一股寒徹骨肉的冷氣向顧自逸壓去,“好成這樣你還怕什麼啊?”
顧自逸下意識往後退讓,但石墩讓他退無可退,隻能被迫回視,他在他過分淩厲的眼神直逼下支支吾吾一聲:“不是對你這隻鬼嘛。”
半數靈魂寄居于顧自逸身體,雖說一定程度上會讓顧自逸憑空生出些許異于常人的氣息,但總體無害,隻要他不成天挂一身驅邪玩意兒來倒騰自己。
再加上,過段時間他便會徹底離開——想必短時間内,憑那把松雲劍,顧自逸也能回到原初狀态。
想及此,柏安起身,彎腰拾起那把樸素的松雲劍,他雙手平執木劍:“先收着。”
顧自逸看看木劍又看看他:“嗯?”
柏安淡聲:“是想受點輕傷,還是等會招來滿山的鬼,你自己選。”
“……”顧自逸接劍,心說話都這麼說了他還有的選嗎!
看他重新挂劍于側腰,柏安屈指輕輕叩在他額中,“閉眼。”
顧自逸聽話地閉上雙眼,嘴上卻反骨地發問:“幹嘛?”
柏安沒急着說話,而是相隔衣衫拉住他小臂,慢慢往前走:“試試憑氣息感知,帶你看看真正的鬼。”
“!”顧自逸登時就僵在原地死活不動彈了。
柏安拽了一下沒拽動,頓時無奈一笑:“顧小公子,方才是誰自己膽子沒那麼小的?”
“……反正不是我顧若木。”
柏安:“嗯?”
半刻鐘後顧自逸還是被半拖半拽地帶着往前走,中途他按柏安所說阖上雙眼、靜靜感知所謂他不需要知道但能本能認識的鬼氣。
走着走着他輕聳鼻尖:“有味道。”
柏安不解:“什麼味道?”
“臭味。”顧自逸伸手在鼻尖前扇了扇:“啊真挺臭的。”
柏安想也沒想擡手提住他後衣領,淡淡說道:“走吧,顧小狗。”
顧自逸橫過手指抹過鼻尖:“我沒說謊,你别不信,你就沒想過可能是你的問題,你們鬼是不是成天——”
他說笑的聲音戛然而止,與此同時柏安停住步子與他并肩而站。
屏息凝氣的無聲裡,自遠而近傳來聲聲嘯盡雲霄的“啊——”
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