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策沉默:“……”
他默着默着快然一笑:“算了不逗你了,我其實是想與你分享一個我的猜測。”
顧自逸擡眸:“嗯?”
“若是黃姑死于同一兇手之手,那按此兇手的手法來看,不應該讓她隻剩一抔土灰而不餘其他。和尚說五年前天雷焚寺故而轉寺山下,而當年寺毀時正值五月,地志記載雷雨頻繁——你曾說寺間有未燃盡的銅絲。銅絲,天雷,大火……我倒覺得并非天火焚寺。”
鐘策壓低聲音說出剩餘結論:“而黃姑,應是死于這場非自然的火害。”
顧自逸咂摸咂摸,藏于棉被下的手輕捏脖頸緩解癢意,隻輕輕地:“嗯……”
“你這反應未免也太平淡了。”鐘策本想淺淺責備抱怨他一句,忽然腦門一閃靈光乍現,他雙掌啪地拍響:“你不會早就想到這點了吧?”
顧自逸語調緩緩上移:“嗯?”
但這點上移對于一個敏感度甚至不如即将被打的膝蓋的鐘策來說簡直聊勝于無,他眼前一亮:“顧小公子真是讓人心生歡喜!”
顧自逸木讷地往後仰頭,後腦勺要磕到冰冷的牆面時,忽然感覺腦後兀地多了塊軟枕相墊,他不太真切地靠住,腦後那股舒軟傳導入感官時,顧自逸瞳孔微震:“嗯?”
鐘策莫名其妙被他一嗯,不解:“什麼?”
“沒。”顧自逸面不改色地看向他,如有神助般嗓子轉好、開始連句說話:“我困了。”
“……”鐘策有些不悅地看向他,隻見他一副劫後餘生半死不活的樣子,心下驟然松解:“那我明日再來尋你。”
話落,他“砰”一聲連人帶門離開了。
屋内靜下來,落針可聞。
顧自逸雙手絞在一起略微用力,他喉間上下一滑悶聲開口:“你在的吧?”
話落他立時補充一句:“好渴,你幫我倒杯水呗?”
靜悄悄裡似有陣冷冽的風輕輕帶過,而後一抹熟悉的身影自另一端分明,柏安彎身拎住茶壺倒出半杯熱茶,手指環住杯身時停頓了片刻,才一步步向床榻走來。
顧自逸心下一松,他從被子裡伸出隻手,正欲接過杯,嘴唇便抵上一處冰涼——而後熱乎乎的茶水随柏安手指輕擡而徐徐灌入口腔。
顧自逸稍一走神便滿嘴是水,忙清醒過來咽下大口,含糊不清地撇手:“夠、夠了……”
茶杯重新立于柏安掌心,空氣中又翻出那陣才散不久的岑寂,兩人相對無言。
“嗯……”顧自逸抿了抿唇,擡手從他手心裡把茶杯攥緊自己手中,要說話前他垂眸含着杯沿,淺淺一層茶水随傾斜而輕輕漫蓋上唇,直至茶水轉涼,他才微微擡頭,目光卻不直接與柏安相接:“柏安。”
“我隻問一句,你那一瞬間,想殺的人……是我嗎?”
柏安立于床前,比顧自逸高出一大截,他始終垂眸将眼前這人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聞聲略微低頭:“不是。”
“嗯。”顧自逸低眸舔舐走唇上粘着的茶水澀意,又問:“你之前是不是經曆過什麼不好的事情?”
柏安眼睫輕顫,潛意識想向他開口卻還是收住了,沒答。
“大鬼你不要不說話,”顧自逸心一橫直接仰頭與他對視,兩道目光相交刹那,他先是敏感地回避開寸毫、又自覺需要氣場似的重新錯回來與他四目相對,令道:“回答我的問題。”
柏安自上而下與他視線相接,他向前傾身:“除了命,我的一切都給你。”
顧自逸:“?”
在顧自逸錯愣的注視下,他補充道:“半月後,以命換命也未嘗不可。”
顧自逸澄亮的雙眼微微張大了:“……”
柏安橫過利劍向他躬身執禮,嗓音一如既往冰冷如霜:“殺我很簡單,半月的時間可以;你的桃木劍可以;你的浮雁劍可以,記住了?”
顧自逸感覺自己像捅穿馬蜂窩了,腦子嗡嗡的,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什麼……意思?”
柏安不答,結禮後上半身向他壓去,冰涼的指腹傾軋于他下颌,用力使他更深地仰頭,冷聲:“另外我曾與你有過一場交易,天水邀你已學會,顧小公子,我之所求,可以交付了嗎?”
顧自逸痛澀地吞咽下唾沫,感受到下颌處那股鐵鉗般的勁兒,小聲說道:“你等等。”
柏安冷靜地注視着他不語。
“我梳理梳理。”顧自逸和聲:“你是在向我賠罪嗎?用你的一切?忽覺一切不多,提出以命來換?而後驚覺鬼命不保、要我立刻交付先前欠下的?”
梳理完,顧自逸唇間溢出一聲笑:“柏安,你得虧遇到的是我。”
柏安就着這個姿勢:“嗯?”
“換個人誰稀罕你們的鬼命?”顧自逸理順後,毫不在意自己下巴還被别人鉗在手中,往前微微傾身,都不管茶杯是倒是碎了,空出手來往上一勾柏安的下颌:“我用你的一切換你之所求,兩筆賬,一筆勾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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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清風微寒。
院落樹下,顧自逸心情頗好地刺啦開浮雁劍,劍光騰空翻轉四濺,猝然劃破夜色靜谧!
雲衣似山月飄逸翻飛,籠罩雪色少年執劍直挑長天星辰,劍氣炸破微風鼓起狂喧,與之共舞的是袖間明鮮紅绫淩空收展……
柏安飄坐于樹,俯觀這曲月下劍舞,他默不作聲,薄唇卻于無聲中微微勾起。
顧自逸喘着仰頭:“浮雁劍,三星連。如何?”
柏安淡淡回視他:“不比天水邀。”
“……”顧自逸淺淺眯了眯眼,腕間翻出劍花利落,威脅道:“我現在可是能直取你命的人,确定不讨好讨好?”
柏安飛身縱躍,筆直立于他面前,指尖将斜落的浮雁劍挑住、毫厘相移直至劍刃落于自己頸側,他微一俯身:“給你。”
顧自逸讪讪一笑,小心翼翼地抽回浮雁劍,嘟囔道:“三星連也沒那麼差吧?”
柏安誠實:“觀賞極佳。”
顧自逸滿眼期待地望着他:“還有呢?”
“鬼話你要聽?”
“你敢說我就敢聽。”
柏安輕笑一聲,往後飄騰至樹梢而立,隻遙遙傳出一聲:“再舞一次。”
顧自逸:“……那豈不是便宜你這隻鬼啦!”
逗趣完,顧自逸席地而坐,阖眼準備練練天水邀時,忽而鼻尖輕聳,一股淡香撲面而來,他迅速睜眼——隻見胖胖一隻信鴿踩在他肩頭,小巧的腳趾間夾着竹筒。
顧自逸抽出竹筒,信鴿就“噗噗”地蹦到他腿邊,圓鼓鼓的眼睛真切地把他盯着。
柏安不知何時安靜落于他伸手,徒手一揮,狠戾的劍氣“砰砰”把信鴿轟退二裡地。
信鴿哼哧哼哧地撲撲翅膀,不敢往前。
顧自逸瞥了眼卡在院牆上四肢戰栗的小信鴿,輕拍他肩:“好鬼不吓鴿子。”
柏安:“……”
從竹筒裡翻出卷折的信紙,顧自逸略一掃,驚得嘴唇微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