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一聲木劍清脆落地,而這一系列動作不過發生在這前前後後一瞬間——瞬間之内,顧自逸本能地懵然吐出最後一個“忙”音。
将人反壓在桌面後,柏安仍舊坐着,隻是略微收了收腿,免得頂到他腰。
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地,顧自逸艱難想撐起自己時才發現雙手被反剪在背後,稍作掙紮不成後他索性放棄,無奈地哼出一聲:“嗯?”
柏安未答,隻是垂眼把他看着。
“我沒有惡意。”顧自逸兩手手腕被攥着,他不動聲色地抽動着,解釋道:“方位、材質、形制之類的,以一自能引百,你若真是想尋它,我可以讓冰桃去尋專門的人——當然若是實在有難言之處,我也不勉強……你先松開我呢?我保證不再追問!”
“嗯。”柏安壓着他兩手腕淡淡應了一聲,向他俯身的刹那抽出他腰側那柄浮雁劍,劍光飛濺寒涼四射,他執劍而偏,腕間翻轉穩穩地挑起旁側的那壺清酒,挑至顧自逸面前寸毫時停住,輕聲問道:“能喝嗎?”
顧自逸聳了聳鼻子,鼻尖湧進淡淡的酒香,他:“啊?”
這和棺材有關系?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時,面前的青玉酒壺動了動——柏安控制能力的确讓人不可思議,未抖分毫卻能毫厘不差地挑出木塞。
緊接着,有聲音從頭頂灑下,混着清寒的氣息:“喝。”
顧自逸:“……”
他習慣性地掙了一下,動作剛起步後腰就被壓得更緊,他隻能一動不動地出聲:“不消酒,我也能忘得一幹二淨片甲不留的!”
柏安不理他:“喝。”
“……若是我酒量不錯,喝完這整壺也忘不了所謂棺材,那你豈不是白忙活了?”顧自逸看似體貼地問詢道。
柏安微微蹙眉,像是很不滿他的多語。
顧自逸立時善解人意地點點頭:“……好吧。”
他應完,右手手指往上撥了撥,輕聲道:“給我隻手呗?”
柏安松開了他,目光垂落于酒壺與顧自逸之間,看不太清神情——反正不是什麼好心情便是了。
顧自逸用手背敲了敲發軟發酸的後腰,立直,左手就勢握上壺身舉至嘴邊,他微微仰頭唇要碰到酒壺邊緣時頓了一下,在柏安驟然飛來的審視的目光之下,他輕輕說道:“若我醉後做出些有傷風化之事,鬼兄還請多擔待。”
柏安覺得莫名其妙:“……”
顧自逸勾了勾唇角,而同一時刻他餘光瞥向才擲入壺内的銀針,見毫無變化他才咬住邊緣,小口小口地抿着。
他其實不太擅長飲酒,打小便是,盡管他一直是對外宣稱自己常飲暢飲長飲,但其實那些酒裡有幾分是水幾分為茶隻有他自己是分明的。
可能連冰桃雪藕都未察覺過——所以随食盒而附的清酒還蠻烈的。
隻是現下,在面前這道略顯淩厲的目光注視裡,未嘗明說的事實似乎快要無所遁形——他快要藏不住啦!
也是,這偌大個江湖,這茫茫的人流,質疑過他武力、學識、智能,卻唯獨沒質疑過他酒量。
——畢竟連壁雙醉是他爹娘,而他們曾以“飲盡千鐘”冠名江湖,而相應的,他也該是,甚至更甚,這不理所應當嘛。
更甭提誰會光明正大地扔過來一壺酒讓他喝,一喝鑒真假。
除了這隻鬼!
酒香缭繞,清涼的酒液随之灌入喉腔,顧自逸不禁眨了眨眼,他艱難咽下那股澀意,咂摸着嘴淺作“稀釋”,卻止不住入腹那刻不容忽視的灼熱感。
這酒……不是一點烈啊!
他舌尖卷過酒壺邊沿,試探地舔舐許酒液到口中,隻是要咽下之時,他指尖微微一顫,酒壺好像跟着震顫了一下,像株被染成青綠色的蒲公英一樣緩緩向下飄落,慢吞吞磨磨蹭蹭的,後知後覺地他伸手要抓住這株蒲公英,稍一欠身卻渾然覺得身子發沉……
嗯?
他比酒壺落得更迅速?
“呱嗒”一聲,酒壺摔落在地上,兀自旋轉了兩圈,而顧自逸則神兮飄兮地往前撲倒。
眼見他腦門就要磕上桌角,柏安擰着眉伸手攔住了他,手臂卡着他脖子穩住,同時手指用力抓住他左肩。
于是顧自逸閉着眼飄忽地立在原地。然後,腿一軟往下一坐!
“……”柏安上半身出去好大一截才堪堪将他架住,他皺緊眉,攬住人随手攔腰一抄,三兩步快步走到屏風後利落地往床上一摔。
臉被砸進厚厚一層軟被裡,顧自逸無意識地哼唧了一聲:“嗯……哼?”
柏安立于床前:“……”
觀瞻良久他擰着眉走向酒壺,用浮雁劍将傾倒的酒壺挑正,除了溢出的些許,壺内還至少有着大半的酒液。
他不可思議地回望向床上的人,淡漠地一哂。
沾酒就倒,也确實不是他要找的人了,可為何他身上卻總有種熟悉的……柏安把他從後腦勺到腳尖都打量了一遍,忽地腳下一動,他快步走到床邊側身而坐。
靜靜看着顧自逸垂落床側的左手手腕。
繞腕紅綢,名為耀光绫——雲衣公子的耀光绫,據說壁魚成繭,抽絲而織。
柏安俯身,食指指尖輕輕落于耀光绫。
顧自逸骨架偏小,單憑第一印象,他更像是台場上秀些漂亮招式的那類武生,當然實際上也相差無幾,月光下那舞三星連劍法也着實驚豔……
柏安正欲兩指圈住他手腕,隻見平淡無奇的耀光绫卻陡然翻飛,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地淩空一躍,驟地往他腕上一纏!
随後無形中一股重力當空而來,柏安始料未及地被一掀,整個人被顧自逸往床中央一撲!
背部往床上一砸,柏安斂眉悶哼出聲,正要起來就見才生龍活虎了一息的顧自逸歪了歪頭,腦袋往下一垂。
像是睡過去了。
柏安極力挺腰向顧自逸看了眼,忽而瞥見自己和他被綁在一起的手腕,他差點呼岔氣,猝不及防地往後又砸回床上:“……”
他倒是低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