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無秋就是……謝永甯?”趙蘭辭試探着問。
“我想不是。”應雪晴說,“謝永甯隻是他操縱的一具軀殼。”
“我明白了,或許謝永甯,不,段無秋,一開始盯上的,就是那張拜帖,隻不過我們已經陰差陽錯猜出謝府有蹊跷,即使準備了帖子,我在拜訪謝公子時也沒有拿出來。段無秋這才用了幻術。我在幻境中給了他珊瑚玉,實際上,我在現實中給了他拜帖。”趙蘭辭閉上眼睛,痛苦地揉着太陽穴。
神仙以物易物是一種契約,“同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禁制,對妖、對神皆如此。妖怪要誘騙人類請他們邁入門檻才能興風作浪,鬼要知道凡人的名字才能喚他們回頭;得不到那一聲應答,就不能被收進葫蘆裡。
作為神明,一切賜福與供奉,都像用語言打成的結實繩結,一旦締結,就無法被打破,凡人祭祀供神的儀式,也正是基于此契約而約定俗成的。哪怕現在他從段無秋手上搶回來,也無濟于事。段無秋正是誘騙他遞交珊瑚玉,騙得了趙蘭辭的同意,從而在現實中偷梁換柱。
他在白羽使面前把事情搞砸了,趙蘭辭痛苦地抓頭發,别說今年的言事考核,他這個山神還當不當得到明天都懸。
他正待和應雪晴搜腸刮肚地想幾個補救措施,忽然聽見前院吵鬧,腳步聲雜亂,隔壁屋子門響,林路之也聽見響動出來了,牆頭上後面冒出紅藥的腦袋,她嘴裡叼着一隻不知道哪裡來的麻雀。二人皆是一副不知情的神态,看來段無秋可能根本沒有找上他們。
“趙仙師,”來人竟是那管家,跌跌撞撞,跪在二人面前,涕泗橫流,“請您救救我們家公子!”
“管家,你能說話了。”趙蘭辭急忙将人攙扶起來,禁言咒已解,那也就是說……段無秋還在嗎?
死了?抑或是更差的情況,跑了?
一行人跟着老仆們的腳步,終于在正堂找到了謝公子。
幾個小侍童哭成一團,說公子剛才還好好的,大家都看見了,現在突然就不動了。
趙蘭辭分開人群,仰面坐在輪椅上的謝公子,肌肉僵硬,臉上已經出現屍斑,面色青黑,膿臭彌漫,耳上翡翠珠和絡子不知去向,早已不複白天的俊秀。
至少死了三天了。
“不知我家公子,魂在何處,可還有招應之法?”管家扯住趙蘭辭衣襟,顫顫巍巍的,全無白日吹胡子瞪眼睛的威風。
斯人已逝,趙蘭辭就算是山神,也管不了,隻能垂眼觀着。趙蘭辭知道他們是被幻術控制了,倒也不與凡人置氣,倒還有些不忍,一旁早有别的仆從前來回報,謝府其餘家眷趕來,跌坐在地者有之,大哭者有之,悄悄逃走者有之,滿屋亂作一團。
趙蘭辭拉住那管家,問道:“你家老爺在哪?”
那管家在巨大的震驚和咒驟然的解除之下被問懵了,結結巴巴地說:“老爺在……在後園書齋。”
“領我去!”
“仙師不必移步。”
身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衆人向着聲音的來處轉身,隻見一個頭發半白面色嚴肅的中年人,拄着拐杖,從門前進來。趙蘭辭看他的确有些面熟,或許幾十年前,他繼任謝家家主的時候,趙蘭辭曾在山神給他的托夢中見過他,可他那時候記憶中的那個家主,走路沒有這麼佝偻,眉間也沒有這麼多皺紋。
“獨子早在三日前,死于墜樓。”謝老爺喃喃說。
此話一出,連正在大哭的親眷都是一愣,一個衣着較為華麗的丫鬟抽噎着鬥膽問道:“可……少爺不是,大難不死,隻是不能再站起來嗎?”
謝家老爺閉了閉眼:“或許我根本不該相信他。”
“是不是一個……耳朵上戴着翡翠玉珠的男人?”趙蘭辭隻覺喉頭幹澀,說出這話極為困難。那一定是段無秋!段無秋奪舍了将死的謝永甯,所以那謝公子才會大病一場後,變得周全穩重,極通詩書。一切都是因為他這個曾經萬衆景仰的大師兄!
謝老爺擡頭看他一眼,渾濁眼中一派驚異之色,忽然拐杖一揮:“你如何得知!拿下!”
家丁護院正要上前,趙蘭辭忽然虛張聲勢大喝一聲:“誰敢!”
那一瞬間他擡手揮出一道金印,頃刻間割破對方外袍,山神托夢給謝老爺這凡人已是幾十年前的事,仙人面目自然不得見,可這神力,他斷斷想忘也忘不掉。
謝家老頭果然吓得顫顫巍巍,拐棍也丢了,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幾乎一下子被滅了威風,驚疑不定地看着趙蘭辭,小狐狸紅藥咧開長吻,先前還探頭探腦,此刻跳到栖靈君肩膀上狐假虎威。
還有人待罵妖道,卻被謝家主制止,他的确知道是誰來了。
片刻後,閑雜人等皆散去,謝家家主在正堂中,兒子的屍身前,向趙蘭辭緩緩道來:“……那日永甯貪玩墜樓後,幾乎是立刻斷氣,下半身和脊骨都碎了,一個男人為我托夢,說能讓我兒子還陽。”
趙蘭辭歎了一口氣:“魂歸地府的人,哪還有還陽的,他隻是在利用謝公子的屍身而已。”他透過謝永甯臉上的長面紗看見,那屍體脖頸處都是扭曲的,分明是碎裂的骨頭,原來輪椅也是在遮掩他已被摔得無法行走的腿骨。
“那不就是奪舍嗎?”林路之聽得半懂,用自己的理解解釋。
“他有沒有和你提出什麼條件,作為你的兒子‘還魂’的代價?”趙蘭辭冷冷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