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同門,卻與我如此生分麼。”段無秋搖了搖頭,仿佛還很遺憾似的。
趙蘭辭不想與他掰扯:“我先問你第一句,謝永甯是不是你殺的?”
“見我第一句話就是問外人,我還以為我的小師弟會先和我叙叙舊呢。”段無秋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向後靠在檐下廊柱上。
“是我。我讓他留着我的碧玉扣,這樣他就能聽見我說話。”他回答道,眼睛終于從池中那些遊魚上移開,仿佛剛剛看見這裡還站着個大活神仙,“如何,你要帶我回神界受審麼?”
趙蘭辭沒想到他認得如此幹脆,一時之間萬千言語堵在胸口,不知先說哪一句,他沉默片刻便說道:“究竟是為何?”
“他不聽我的,不願為我去殺他父親。我隻好換一具更好控制的屍體。他精神恍惚的時候,還是挺好控制的,給他一個愧疚的念頭,他就下去了。”段無秋的話語平靜得仿佛隻是在念一句詩。
趙蘭辭上前兩步,幾乎要被他的态度氣得渾身發抖:“就為了這個?謝氏良家子或許性情頑劣,卻并無作奸犯科之舉,謝氏在當地也并非歹惡豪強,你我雖有同門之誼,可如今我受當地神職,你已堕入魔道,無論你今日說什麼,我都不會縱容姑息。”
段無秋一把将手裡的魚食扔進池子裡,擡起頭來,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你對你這個山神之職還真上心啊。”
趙蘭辭緊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在其位謀其事,你我如今所求之道已經不同。”
“趙蘭辭,你修了那麼多年,你就甘心永遠被困在那座山裡?”段無秋突然站起來,赤足踏上廊下青石,向他走來。
趙蘭辭警惕地後退兩步。
“你是為什麼而修仙的?”段無秋循循善誘地問。
“我……”
“少和我提什麼天地之道了,經書上的東西我背得比你熟。”段無秋走到他面前,和他一同站在小橋上,俯瞰橋下跟着他來的錦鯉,那些錦鯉仍舊以為他手裡會有食物,在橋下流連忘返。
“寫經書的人都虛僞,隻有我敢道明:修仙之路,圖的就是一個爽字。”段無秋冷漠地挑眉,湊近他的臉,呼吸若即若離,眼睫垂下,“你難道就沒想過沖出三十三重天,随心所欲?世間寶物,肉身享受,應有盡有,凡是欲望,管你是修士還是凡人,各憑本事去奪去搶,你已經飛升了,小山神,殺幾個築基,不,元嬰修士都輕而易舉!天地之間無拘無束,凡人苦修勤煉,為的不就是過上這樣的人生?”
那聽起來是多麼誘人,趙蘭辭皺着眉頭,段無秋的聲音像古刹的鐘聲回蕩在耳邊,渺遠又引人希冀。
“你真甘心老老實實地做一個仙班最末的小神,每一個大小神明都能在你頭上踩一腳,你真甘心過這樣的日子?守着一座枯山渾渾噩噩,等待着在某一天重臨上界?隻要你甩開山神冠,天地之大,任你遨遊。”段無秋的唇幾乎要碰到他的耳畔。
“不對,不對,”趙蘭辭找到了他的漏洞,忽然輕輕地搖頭,靈台像是剛做了一場夢醒來那樣清明,“照你這樣說,修真即為了縱橫掠奪,人間豈不是早已成為地府煉獄?”
“我問的是你,趙蘭辭,你卻和我提什麼人間蒼生,真是可笑。弱者本來就該是強者的踏腳石,是他們懶惰,他們活該。”段無秋耳朵上的碧色穗子垂在趙蘭辭脖頸處,他不合時宜地覺得癢,想要後退。
“懶惰?可這世道本來就不是人人都能修仙!”趙蘭辭咬緊牙關反駁道。
段無秋卻向前一步,逼得更緊:“如此蒼生,有何價值?我從來沒有抱怨過求道之艱辛。”
他看着趙蘭辭那表情,忽然收起了身上的壓迫感,又變回趙蘭辭記憶中那個、會坐在廊下喂魚的大師兄:“我本來想說服師弟與我共謀大事,既然你這麼想,那便沒辦法了。”
他将手伸入懷中,拿出一張疊得齊整的紙:“你可是要這個?”
是那張被他設計偷去的山神帖!
“還給我!”趙蘭辭向他伸手去奪,兩人站在小橋上,段無秋向後一仰,輕松便躲過,反過來摟他的腰,嘴裡還在打趣:“小心點别掉下去變成池塘神咯。”
說罷,還把紙箋夾在二指指尖炫耀似的晃了晃:“說起來,與你結伴那個白衣道人,你今日把他放在家裡了?”
“既然你無交談之誠意,那麼便神界除魔殿上見吧。”趙蘭辭掰開他攬住自己腰肢的手指,義正詞嚴地說道。
段無秋挑挑眉毛:“随你。”
“今日我要做的事,可是已經完成了。”段無秋說道,指尖那張山神帖,竟直直地向空中飛去,趙蘭辭情急之下召來一團柳葉,片片如飛刀,已經将凡間信紙刺破,可是上面的神力是做不得假的,即使本體已被撕碎,純金色至純的神力還在散發溫潤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