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雨桐在說什麼?這不是他的生活,他一直富庶,必不會如此落魄,也不是趙蘭辭的,終南府怎麼可能會冷成那樣?
“是那個冬天的外門弟子們。”錢雨桐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疑惑,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臉上,思緒似乎飛回了遙遠的多年以前,“就是你飛升的那個冬天,你娘來府中找你了。”
趙蘭辭猛然睜大了眼睛。
“可是你在飛升之際,閉關等待天雷劫。”錢雨桐竟咧了咧嘴,扯出一個有些詭異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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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南府臨海,隻有船隻能往來仙島與凡世,每至十一月末,雖還不至于寒冷,海上風急浪高,礁石嶙峋,便是大船也逐漸少了些。前往仙島販貨或求道的凡人在這個季節不多,聚集在府外碼頭上的多是一些有仙術護體的行商,還有些前來遊覽的仙客,三三兩兩地讨論靈石與銅錢的兌換,還有海上的美景。
一艘海船剛剛靠港,一個扛着大包小包的凡間老妪從階梯上走下來,臉上還帶着長途旅行的疲憊,臉色也是在船上颠簸久了的蠟黃,一雙眼睛膽怯又好奇,一下船便東張西望。她衣服洗得發白,袖口手肘都磨得起線,面容滄桑,一如一架用久了的老磨盤,裂痕在眉間和眼角清晰可見,卻仍然能辨認出眉眼間年輕時的清秀溫和。
她艱難地提着行李,左看右看,最終找到一個穿着藍色弟子服,正在碼頭巡邏的年輕弟子小心翼翼地問:“這位道長,敢問進終南府要走哪條路?”
這裡說是碼頭,其實隻是一個大些的島嶼,真要到門裡去,還得走上好遠,用上不同的飛行法器,海洋就是仙島天然的護城河。
“大娘,再往裡去凡人到不了,要禦劍的。您有什麼事就在這說吧。”那弟子倒也和善。
“我找人。”那凡間女人說,“我找趙蘭辭,你們認不認識?他、他師從……”
女人把包裹放在地上,從懷裡摸出一封皺皺巴巴,被摸得起了毛邊的信,一字一字地念叨着:“竹霜……竹霜真人。他是竹霜真人的内門弟子。”
“竹霜真人?”另外一個弟子聽見,過來看這裡發生了什麼,“您說的那個趙蘭辭,我好像聽說過。内門弟子不能随便見,敢問您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娘。”那女人說。
“哎呀,夫人好。”幾個弟子異口同聲鞠了個躬,彼此面面相觑,讨論要怎麼辦,其中一個說道:“罷了,我替你通傳一聲。讓他出來見你吧。”
“蘭辭的母親?”竹霜真人在他的潇湘隐,用一根修竹舞劍,一個漂亮的收勢之後,他擦了擦額頭的汗,聽完弟子的通傳,沉吟片刻,“可有說為何而來?”
“這倒是沒提。”
“我去見她。”竹霜真人說完就喚來一棵竹子,飛出了潇湘隐。
那女人坐在一個茶攤上,叫了杯茶,卻沒有喝,她的包裹裡裝的全是吃的,走得近了甚至能聞到臘肉和糕點的香味,可她自己一點都沒拿出來吃的意思,隻是握着那一杯茶水,手指焦躁不安地攥在一起。
“夫人久等。”她的對面忽然來了一個仙人般的青衣人,長身玉立,如修竹一般,一撩袍角,坐在她的對面,“在下李竹霜,蒙蘭辭不棄,拜于門下。”
女人一驚,差點打翻茶杯,站起來似乎要彎下身去拜,卻不知如何行禮,幾乎要跪下了,李竹霜連忙把人扶住,說道:“夫人不遠千裡前來尋子,定是有事相告,在下本應成全……隻是,蘭辭飛升在即,隻怕是……”
女人連忙搖頭:“他去年回家和我說過的,他飛升要緊,飛升要緊。這才是頭号大事,我知道的。”
女人不安地坐回凳子上:“沒有什麼别的事,隻是……我隻是半年沒見他,實在是想他,我年紀大了,我沒别的想法,來就隻想見見他……”說着竟用袖子擦淚。
“夫人,飛升難遇,一百個中也難挑一個的。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趕上一次不容易,這次若是打斷,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就算能再等上一次天雷劫,那時候的修為、心境、法器也都改變,不知道又能不能剛好達到最佳時機。我身為師父,本不應幹擾天倫,隻是……實在機會難得。”李竹霜垂眼,竟難得地有些緊張。
“那……師尊,您說,他飛升的幾率有多大?危險嗎?”女人身子前傾,極度關切地詢問着。
“在終南府中抗劫,不管最後結果如何,我定能保他身體性命健全。”李竹霜對此還是頗有把握,“曆年弟子飛升,成功失敗者皆有,并非我自誇,終南府的結界并非浪得虛名。隻是能否成仙,要看蘭辭自己的造化。”
“那就好,那就好。”女人喃喃說着,“他從小就那麼聰明,不能耽誤他成仙……”可是眼淚卻依舊從她臉上滑落下來。
“夫人不必介懷,日後蘭辭成仙,能見到彼此的日子多得是,何必拘泥三月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