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便是明亮高堂,門裡主客竟齊齊看了過來。
正中央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君,坤道打扮,與旁邊幾個活潑男女孩子說笑,一位年輕些的美麗婦人站在橫榻階下,身着亮色長比甲,衣着華貴,頭上金飾赫赫,似貴婦更似巫者,胸前綴多色寶石,細看皆有靈力紋路,奪目得令人驚歎。
趙蘭辭像個木偶一樣傻站着,無助地看着段無秋:“你沒和我說這是……”
你沒和我說這是你們家自己的家宴啊。
段無秋沖他賤兮兮地笑,由摟肩一把改為摟住他的腰,順手放下門簾,堂而皇之地把他帶進正廳,攬住他肩膀,說道:“這便是蘭辭。”
對面一個男子看向他,趙蘭辭定睛一看,文頌祺竟然也在!誰知道他是怎麼偷跑下來的,這次穿的倒是素淨許多,隐藏了神仙氣息,坐在下首,一隻手籠着一碟小菜,另一隻手把酒杯湊到嘴邊,一飲而盡後,把杯子一放便是橫眉一掃,向趙蘭辭看過來,似乎要看看是個什麼狐媚貨色。
“啊!”他看清趙蘭辭的樣子,倒吸一口冷氣,素陶酒盞掉在地上摔個粉碎。
“爹,怎麼了?”段無秋很奇怪。
“沒……沒事,這位是?”
“趙蘭辭。”段無秋咬字清晰分明,三個字,不帶任何頭銜,卻被他帶到了這場家宴上來,什麼意味早已不必多說。
段無秋對人際關系何等靈慧,眼珠在兩人之間略一掃:“你們認識?”
趙蘭辭的眼睛在面紗上方,含笑瞧着他,文頌祺一張毫無妝飾的臉煞白,身子微顫,身體想要後退,腳卻仿佛被什麼威壓定住一般鎖在原地,領口下的喉結上下滾動,黑眼珠在眼眶裡無助地顫抖。
他緩緩地,緩緩地搖了搖頭。
“在下偶感風寒,不便露臉,還望伯父海涵。”趙蘭辭露出的眼睛微彎,“我長得較為平凡,很多人都說過面熟。”
等一下,趙蘭辭在腦中思考,段無秋是他的師兄,也是他名義上的主人公子,文頌祺曾是執墨使的同僚,栖靈君的上峰,又是段無秋的生父,那自己豈不是既睡了同僚的兒子,還揍過大師兄的爹?
太亂了。
剩餘一圈人,全在暗中打量趙蘭辭,還是那位裝扮明麗的美人率先開口拉住趙蘭辭胳膊:“可算來了,快坐!”
“我娘,段監正,那是我姥姥,你也叫姥姥便好。我爹,噗嗤……你見過了。”段無秋把他拉到段老太君旁邊的位置上,正好和自己一左一右一人一邊。
“快讓我看看,蘭辭,是怎麼個寫法?哎喲,竟然是個這麼乖的,和咱們家人就是不一樣,我瞧着倒像隻玉面小兔子!”段老太君笑着抓過蘭辭的手說話,引起小輩們一陣笑聲,大家七嘴八舌和趙蘭辭聊天,一張張臉在他面前自我介紹,趙蘭辭險些要喊錯,段無秋竟也不幫他,就靠在姥姥身上沖他笑。
“蘭辭是何方人士?”
“聽說趙家哥哥是醫修,醫修修煉難不難,師尊嚴不嚴格?”
“哥哥在哪求的仙名兒呀?”
“自然是終南府,和你無秋哥哥是年少同門,兩情相悅。”段無秋替他答了,特地強調了“年少同門”幾個字,明明當年話都沒說過一句,在小輩面前倒是淨會睜眼瞎白話。
“人到齊了,那便擺飯!蘭辭,不知華京醇釀,你喝不喝得慣?頌祺,說半天話了,茶呢?”段監正手一揮,把僵硬的文頌祺打發了,喊下人們進來,正在此時,屋外又進來了兩個侍從,打扮和段府的道童都不一樣。
“林公子到。”一侍從低頭說道。
林……不會是……
林路之一掀袍角,施施然從外面進來,他今日沒穿青色弟子服,而是一身淡金暗紋繡松柏長袍,隻束發冠,衣服上什麼也沒綴,隻系了一截柳條,他好像比趙蘭辭上次見他時又長得高了一些,五官更舒展,更襯得一雙桃花多情眼出衆,不像陰郁的少年帝王,也不像仙風道骨的修士,倒像個公侯家的翩翩公子。
他一擡頭,便看見了段老太君身旁正坐着的面紗人,就算遮掩住一半面容,又怎麼可能認不出來日思夜想的人,頓時愣在原地,分别不過月餘,竟有天旋地轉,時空逆流,物是人非之感。
在座的,隻有段老太君、段監正與其餘子弟是俗家,需要對皇室行禮的,段無秋和文頌祺都不用,趙蘭辭仍舊端坐,作為段無秋的屬下,他也不用,林路之在原地站着,連該說什麼都忘了,身旁的人一點一點矮下去,趙蘭辭在他的視線裡一點一點清晰起來,在唱喏與宴席的喧鬧聲中,像一枝安靜的瓶中梅花。
他的眼神太過直白熱切,段無秋攬住趙蘭辭的肩膀,将他按向自己懷裡,林路之看了一眼那隻手,方才道:“快起,今日不必多禮,不成想遇到段監正家宴,是我叨擾了,不知可願意讓某蹭個便飯?恰好令郎也在,今日不提朝堂,隻為……舊友故交。”他嘴上說着叨擾,行動上卻一舉插進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