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站在他身後伸手攬住了他的腰,他們從前便很親密,抵足而眠也是常事,因此并不因為感到别扭,反而把頭輕輕靠在他師兄肩上,靠着元始偷懶。
他們才确定了道侶關系,不過往日同床共枕、抵足而眠是習慣,并沒有感到什麼别扭之處,真要叫通天來說,他想要得到元始,除了作為他宗族本能的玉宸生出的绮念作怪,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也和元始一般不舍得今後分别兩地、漸行漸遠以緻冷落。
他二人自在此處享受師兄弟兼道侶之間的安靜時刻,狐狸盯着外面嘤嘤叫起來,循聲望去,從林中踉踉跄跄跑出了一個不過十來歲翠青色羽衣的女童,身後仿佛有東西在追她。
元始和通天都沒有出手,适逢多事之秋尤宜謹慎,他們站在窗前靜看事态發展,林中的東西終于顯露了身形,通天很熟悉那東西,是金翅鳥。
杜康曾經變化過的巨型飛禽,以食龍為好,它正眼神緊盯着那頭生鹿角額有龍鱗的女童飛撲過來。
有點可憐。
或許是她的眼睛裡有淚光,讓元始想到了他師弟年幼時的樣子,也或許是他本就對弱小的生靈存着憐憫之心,元始伸手喝退了金翅鳥。
“在吾面前也敢放肆。”
金翅鳥吃了一驚躲在遠處,歪着頭,拿金色的眼睛盯着他們看。
通天瞧瞧身邊的元始,又瞧瞧摔倒在地上摔了一身泥的小龍女,他是從來不會在外人面前落了元始面子的。
“你又不餓,追着她做什麼,快退下罷。”
他也算杜康的老熟人,金翅鳥咕咕叫了兩聲,通天聽懂了它的話,面不改色丢給它一顆練實,金翅鳥溜達着跳過來叼起練實撲閃着翅膀飛走了。
他對付這些神屬異種的生靈向來很有一套。
元始跟他對視一眼,因為想到天帝失蹤而壓抑着的心情便明朗了幾分,那邊失了金翅鳥的威脅,翠青羽衣的龍女終于收拾好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向他們請安道謝。
“多謝兩位尊者救命之恩,仆是孟章神君的小女兒,感懷尊者恩義,必當報答。”
年紀不大,但說話很有條理。孟章是太一天帝的家臣,她是孟章神君的子嗣,自稱仆也就說的過去了。
孟章主管東方,她會出現在自家父親的轄地也很正常。
通天低低頭看向她,“你怎麼招惹上了金翅鳥?”
龍女怯怯地擡頭看了他一眼,随即深深低下了頭,金翅鳥是神道的愛寵,玄昭氏是它的靠山,這裡臨近中都,恐怕她畏懼非常。
“仆是聽父親的傳召去送信的,昨夜大雨匆忙間闖入了它的林中,夜深雨大,它突然出現在仆面前,一時慌亂動了手,它便來追殺我。”
通天點點頭,這和金翅鳥說她突然闖進它的領地來挑釁它的說法一緻,畢竟是天敵,這小龍驚懼動手招來金翅鳥的不滿也是正常,它畢竟是被神道寵壞了的東西。
她倒有些氣運,金翅鳥吃飽了更多是在逗弄獵物,如果它正饑腸辘辘,那便是天命注定要成為金翅鳥的盤中餐了。
“你既無事,便自取忙罷,莫要再去招惹金翅鳥,它也不會來追你。”
通天自信在金翅鳥那裡還有些薄面,許是它尚未出世時通天就看過它的孕育之形,這樣的神道愛寵天生機智,金翅鳥在他面前恭順得很。
這小龍并沒有走,反倒扭捏起來,猶豫了許久,才慢吞吞開口,“敢問尊者可是紫霄宮通天道君?”
“你認得我?”
通天來了幾分興緻,他鮮少與龍族有交往,更多時候喜歡待在宗族和紫霄宮,歐兒也會到神道走一走,孟章的小女兒如何認得他。
“道君仙姿玉貌,秉絕世風華,仆曾在都廣之野與道君有一面之緣。”
是麼,想必是和孟章見面的時候見過他,通天并不放在心上,“你找我有事?”
“仆這裡有一封呈送通天道君的書信。”
“沒有給我的嗎?”
龍女取出書信擺出了呈送的姿勢,通天想要伸手接過來,元始插嘴進來,他并非對龍女見過通天有何感想,他隻是心裡有一點小小的疑惑,還有一點警惕。
他是常常給師弟寫信,養成了師弟随手拆信的習慣,可除了他,旁人還會有誰會給通天寫信?這是隻有親近之人才知道的習慣。
“并,并無。”
龍女哆嗦了一下,“太上道君正在我父處做客,他說兩位道君情深莫逆,從不相瞞,事涉天帝陛下,要我先呈送通天道君即可。”
哦。
原來是和太一天帝有關的事情,師弟主修神道,理應先告知師弟,不過元始有些陶醉的是太上說他二人情深莫逆,難道大師兄也看出來了他和師弟早已情投意合?
元始心裡暗喜,既有他與師弟之間原來早就被人看出來的喜悅,又有旁人都覺得他們情深自己卻還兀自猶疑白耗了許多時間的懊惱。
通天瞧着他高興,輕笑一聲接過來,瞧見上面有太上的标志,道一聲替我謝過你父親便要将書信展開。
元始轉頭去看他師弟,餘光掃過站在他二人面前的龍女,那隻幼龍的臉上,不知何時帶上了恐懼,和深深地期待。
不對!
強烈的危機感在心頭炸開,元始一把奪過通天手裡的信,然而已經晚了,那張被取開的帛書上的金色紋路已經被激活,那好像是符文,又好像是陣法,他隻來得及将通天擋在身後,光芒在一瞬間炸裂,白光照亮了黎明之前的黑暗,天地之間一片耀眼的白色,轉瞬之間無數轟隆之聲響徹原野,白光過去,天地黑了下來,密密麻麻的烏雲受到刺激,無盡的雨水傾盆而下。
這一次,雨停之日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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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章府邸的高亭裡,太上抱着一株青蓮,這是一株完整的蓮花,盛着三光神水的玉瓶裡一節白藕靜靜躺在裡面,碧綠的蓮葉從瓶口蔓延出來,圓圓的蓮葉随風飄動,蓮葉之間那朵含苞欲放的紅蓮還隻露出了一點小尖。
如果不是久尋不到他的幼弟,太上也不會把他們三個性命相關的青蓮帶出來。
他曾想過地久天長隻要尚在人間總有相見之日,可是前段時間青蓮的蓮葉萎靡不振差一點就要失色,太上心驚不已找了三光神水蘊養,然而這終究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再不找到他家阿宸,太上怕他會在外出事。
同樣以宸為名,九命的少主君有多活潑,太上每每在外面聽到他的事迹,心裡未嘗不曾扼腕歎息同名不同命。
那隻貓活的快活自在,他幼弟卻下落不明,天地之大,他隻是團柔弱無力的小青氣團子,哪裡是那些野蠻的宗族的對手?
很難說太上不曾因此遷怒過玉宸,隻是那隻貓喜歡避着他走,太上心知是他自己修行不夠牽連無辜,也便從未說過什麼。
但正因為沒有交情,當孟章帶着他幼弟的線索來找他時,太上不需要猶豫什麼就同意了。
“孟章神君,你說過我在這裡待三日就将在下幼弟的消息告知,如今已經是第二日了。”
太上愛憐地撫摸着一朵蓮葉,輕描淡寫地開口,他希望從孟章這裡知道阿宸的下落,但交易而已,他與孟章交情泛泛。
“您放心罷,您、一定會知道他的下落的。”
孟章微笑着回他,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太上手裡的蓮葉轉瞬枯萎,瓶中白藕染上了黑色。
天地之間黑雲翻騰,在極高極遠的蒼穹之上,天忽然裂開些許紋路,而後勢如決堤破出了許多空洞,天河水倒流一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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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後山
金靈坐在瀑布邊上打坐,身邊零散分布着幾隻小彘,這是當年跟通天起過沖突的野彘的後代,他覺得有趣,便帶了幾隻養在後山,本是平平無奇的種類,在玉京山待的時間久了,竟然也生了靈智成了異種。金靈練劍時撞上它們,幾次被教訓之後,它們便老實跟着金靈玩耍,偶爾也負責給她拉車。
此時地動山搖,神州數片靈山大川陷落,金靈受驚睜開眼睛,起身望向遠方天際,看見無盡罡風卷落,黑色的水流從天上的缺口處肆意湧出。
“那是什麼?”
她喃喃道。
在她身旁,一個杏黃色道袍,不比她年長多少的圓臉道童面色凝重。
“似乎是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