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璇玑閣,倒真是熱鬧。”
璇玑閣的燭火映照着描金屏風,姜嫄倚在軟枕上,瞧着虞止一步步朝她走來,不禁喃喃低語。
“阿嫄。”虞止挨着案幾坐下,視線掃過江檀,方才在門前幹嘔過的喉嚨泛着酸澀,“晚間……太醫診出是喜脈……我們有孩子了……”
姜嫄望着他月白袖口上繡着的蓮花紋,想起前段日子虞止還能天天折騰着進入宮的幾個秀男,現在倒像是被雨水淋濕的雛鳥,可憐巴巴的。
她早就知道他有了身孕,聽着他這話也沒什麼觸動。
姜嫄心裡也沒覺得多高興,可芙蓉面上卻綻開更柔和的笑意,從盤子上捏了個杏脯塞進他沒有血色的唇間,“阿止有了身孕,這是好事才對。”
“……這位是?”虞止咬了杏脯,終是忍不住,望向了站在那的江檀。
江檀被三番四次折辱,人早已麻木,羞恥心早已成了滿腔憤懑,可常年習慣于隐忍不發,裝得越發溫馴可憐。
“他啊,是我剛封的小侍,姓江,你要嗎?”姜嫄已然對江檀興緻缺缺,就像玩遊戲抽卡,抽不到前抓心撓肺,可真的抽到了反倒就那麼一回事。
“正好,清宣殿隻有我一人住,也實在冷清,不如将東暖閣打掃出來給這位小侍住下。”
虞止知曉姜嫄隻是随便玩玩,心下頓時一松,隻等着找個恰當時機把這賤貨處理了就是。
可姜嫄用浸過玫瑰露的帕子擦過指尖,輕撫了一下他平坦的腹部,“你現在還懷着身孕,可得為你腹中孩兒積福。”
虞止神情微怔,看着燭火搖曳下的溫柔妻子,本來涼透了的心又浮起一絲柔情,“我記得的。”
“來人,先将這位江小侍帶去清宣殿,告訴清宣殿的人把東暖閣收拾出來。”
虞止平常都像隻貓一樣,黏在她身上,可今日卻臉色煞白,安靜坐在一側。
姜嫄視線落在他的腹部,疑心病習慣性發作,在這瞬間想了許多,卻唯獨沒想過虞止是覺得自己方才幹嘔過,怕自己身上沾了不好聞的氣味。
她面上未顯,心底百轉千回,語氣仍舊溫柔,“天色也晚了,阿止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虞止神思恍惚,方才被那陣幹嘔攪得難受。現下聞到江檀身上淡淡的香粉味,幾欲作嘔,坐立難安,卻又硬生生忍着不在姜嫄面前顯露。
聽到姜嫄讓他走了,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她在生氣,反倒如釋重負,生怕又在姜嫄面前出醜。
“阿嫄,那我就先走了。”
虞止想吻她,可又覺得自己身上髒,到底還是沒敢碰她。
姜嫄孤身坐在空蕩蕩的寝殿裡,盯着搖曳的燭火看了會,眼眶漸漸泛紅,淚水一滴一滴從眼角滾落至臉頰。
她忽然将桌案的碗碟蠟燭全部拂到地面,蠟燭滾了一會滾到牆角,迅速點燃了紗簾。
姜嫄恍若未覺,任由着火勢越來越大。
外頭喊起火了的聲音越來越多,如洶湧潮水一般。太監宮女接連提着水來撲火,好在火勢剛剛燒起,很快就被撲滅了。
青骊神色慌張,一把拽着她走到殿外,心有餘悸地看向姜嫄,“陛下,怎麼起火了?還好沒燒起來,不然就遭了。”
姜嫄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她隻是單純覺得都無聊透頂,想毀掉這一切,渾然不覺她方才做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她擡手,若無其事擦去臉頰的淚水,對着驚魂未定的青骊,綻出一抹笑容:“青骊,準備一下,咱們出宮去。”
夜間濃稠如墨,庭院草木葳蕤,燈火清幽。
虞止獨自伫立在遊廊之中,夜風卷着梨花瓣撲在領口,總是是壓下了喉嚨裡翻滾着的酸水。
滿庭的梨花如雪一般,随着風飄揚,清寂的夜晚,天上懸着一輪彎月。
虞止手中提着琉璃燈,仰着頭看着天上的彎月,風吹得他素色廣袖獵獵作響,讓他看起來像是個在夜間遊蕩的豔鬼。
“虞貴君這麼晚還不睡,可是對着這月亮,勾起了什麼心事?”
溫潤的嗓音從身後傳來,謝銜玉走至虞止身側,氣質溫雅,舉手投足盡顯清貴之氣,仿若畫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是回想起昔日随着鎮北王在西北馳騁沙場那些時日,還是念起自己曾是京都巡衛統領的威風,如今卻隻能困在宮中,對着月亮哀歎……又或者在念着某個沒心肝的人?”
“你在說什麼瘋話?”虞止臉色一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轉身就要離去。
“不如你我聯手。隻要重權在握,何愁得不到一個女子。”謝銜玉不緊不慢說道,聲音沉靜。
虞止腳步停住,卻并未回頭,“你是真的要争權,還是妄圖獨占陛下,你自己心裡清楚。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沒空陪你在這裝模作樣。”
謝銜玉若是真想争,早就争了,而不是現在才争。
“你當真以為能順利生下腹中孩子?還是你到現在沒看清你的處境?你隻是她拿來解悶的玩意,難道懷了孕,你就能在她心裡有一席之地了?”謝銜玉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不關你事!你以為你又是什麼東西?頂個正夫的名頭又如何,在她那裡,恐怕連個解悶的玩意都不算!”虞止咬着牙,提着琉璃燈,走入了無邊黑暗中。
“是啊,你與她相識再先。可最後,她求沈玠賜婚的人卻是我,而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