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裡依舊彌漫着松節油、顔料和炭粉混合而成的、帶着藝術氣息的獨特味道。窗外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地闆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界限分明的光影區域,像一幅抽象的幾何畫。一切似乎都和往常沒什麼不同,時間按部就班地流淌,畫筆在紙上沙沙作響,老師的聲音在講台上回蕩。但路遠卻覺得心裡有些莫名的煩躁,像是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讓他感到一陣憋悶。
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從昨晚寝室夜話,那個八卦精聶少華用他那堪比精密儀器的八卦雷達,準确無誤地“鎖定”并“公開處刑”了吳宇對蘇念思的心思開始,就一直萦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像一片怎麼也吹不散的陰雲。
吳宇喜歡蘇念思?
這個結論本身,其實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并不算太令人意外。蘇念思那家夥雖然在他看來聒噪、笨拙、麻煩不斷,簡直是他平靜生活中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但她身上那股子傻乎乎的沖勁和沒心沒肺的樂觀,以及那種像小太陽一樣自帶光芒的特質,确實……挺吸引某些人的。吳宇性格溫和内斂,平時少言寡語,很容易害羞,會被蘇念思這種性格完全相反、熱情奔放的類型吸引,似乎也符合某種心理學上的“互補”定律。
理智上,路遠覺得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朋友之間,誰喜歡誰,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是他個人的情感選擇,與他路遠毫無關系。吳宇又不是小孩子,他有自己的判斷能力,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自己喜歡什麼樣的人。
但是,在情感上,他卻控制不住地感到一陣……不爽。
是的,就是不爽。不是憤怒,不是嫉妒(他反複在心裡強調,絕對不是那種低級的情緒),就是一種純粹的、沒來由的、讓他自己都感到困惑的不舒服。就像平靜的湖面被扔進了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激起了他習慣的甯靜生活中的波瀾。更具體一點,就像昨晚聶少華那個形象的比喻,心裡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小貓的爪子,輕輕地、卻又持續不斷地撓了一下。
有點癢,有點麻,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像一根魚刺卡在喉嚨裡。
他試圖分析這種“不爽”的來源。他一向擅長邏輯分析,試圖用理性來解釋情感。
是因為擔心吳宇?擔心他被蘇念思那個麻煩精纏上,影響學習?擔心蘇念思的笨拙和麻煩會給吳宇帶來困擾?路遠皺了皺眉,這個理由似乎有點道理,畢竟他一直覺得蘇念思是個麻煩制造者。但又覺得不太充分,吳宇雖然内向,但不是傻子,他拎得清主次,而且他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
是因為覺得蘇念思配不上吳宇?路遠立刻在心裡否定了這個想法。雖然他一直覺得蘇念思很吵,畫畫沒靈氣,像個隻會橫沖直撞的公牛,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她本性不壞,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善良和真誠,身上有一種難得的純粹。用“配不上”這種詞,未免太過刻薄,也不符合他一貫的、即使高傲也講求事實的原則。
那到底是因為什麼?為什麼一想到吳宇對蘇念思有好感,他心裡就這麼别扭?
路遠放下畫筆,揉了揉眉心,試圖緩解那種無形的壓迫感。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了畫室的另一角,那個剛剛讓他心生煩躁的源頭。
吳宇正坐在蘇念思旁邊,低聲跟她說着什麼。大概又是在指點她畫畫,或者回答她提出的問題。蘇念思側着頭,聽得很認真,眼睛亮晶晶的,像兩顆專注的黑葡萄。她偶爾點點頭,或者提出自己的疑問,時不時發出幾聲小小的驚呼或者恍然大悟的聲音。陽光恰好再次照在他們兩人身上,形成一幅頗為和諧溫暖的畫面,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成為了他們的背景闆。
和諧?溫暖?
路遠的心頭又被那隻無形的小貓爪子,用力地撓了一下,帶着一絲尖銳的刺痛。
他看到吳宇的嘴角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笑意,那種笑意平時可不常見。他的眼神專注地落在蘇念思的臉上,似乎整個世界隻剩下了她一個人。而蘇念思,在得到吳宇的解答和指點後,露出了一個大大的、毫無陰霾的、像太陽一樣燦爛的笑容。她甚至伸手拍了拍吳宇的胳膊,用她那特有的、略顯誇張的語氣說道:“哇!吳宇你太厲害了!這麼一說我懂了!你簡直是我的救星!”
吳宇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像煮熟的螃蟹,有些不好意思地别開了視線,耳朵根都紅透了。
路遠猛地收回目光,心裡那股“不爽”的感覺愈發強烈了,仿佛被火焰灼燒。他感到一股無名火在心底升騰,想要發洩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