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樹問她喝什麼，覃喬一句随便，他走進廚房，去給她倒茶水。

這是她第一次來陳嘉樹家裡。

上次她來找陳嘉樹，在門口匆匆掃視過房裡的布局。

玄關櫃、門框、地闆，清一色的棕黃色占滿視野，這種裝修在十多年前很流行，覃喬家裡也曾是這樣。

現在看來多少有些過時。蓋着防塵罩的電視機、棕色的皮沙發，若不是頂燈足夠亮，白天屋裡大概會顯得昏沉沉的。

覃喬後背能感覺到彈簧輕微的頂背，這顯然是張久經考驗的老沙發，她往前挪了諾，雙手搭在腿上，聽到腳踩在地闆上發出的“咯吱”聲，覃喬朝那兒擡眸。

——陳嘉樹手裡握着一隻白色一次性紙杯，正朝她這兒走來。

“家裡隻有白開水，介意嗎？”陳嘉樹站在茶幾前，俯身，将這杯冒着熱氣的白開水放在她面前。

“我都可以。”覃喬伸手碰了下杯壁，指尖立刻被燙得縮了縮。

陳嘉樹坐旁邊的單人沙發，他伸長手臂，從塑料袋裡拿出一個橘子遞給她，“橘子昨天剛買，新鮮的。”

覃喬接過橘子，目光卻落在茶幾角落那半顆掰開的石榴上。

“去年你給我那一袋石榴，我吃了好久。”

他聽了笑笑說，“吃不慣是嗎？”

“不是，”覃喬笑着搖頭，“好吃，而且我查過了，石榴的營養價值非常豐富。”

“廚房裡還有兩個石榴”陳嘉樹雙手撐一下膝蓋起身，“我去拿給你。”

覃喬立即抓住他的衣服下擺一角，“埃，我現在吃橘子。”

他坐回去，眼眸微彎，“行，待會兒，你回去時給你。”

覃喬剝開橘子，掰下一瓣果肉放進自己嘴裡，又掰了一瓣，伸手遞到陳嘉樹唇邊，“要吃嗎？”

他脖子下意識往後一仰，像是要躲，卻又停住。

片刻遲疑後，還是微微傾身，就着她的手含住了那瓣橘子。

柔軟的唇瓣不經意擦過她的指尖，一陣酥麻順着指節竄上手臂。

人在求人辦事時，總會潛意識去做讨好對方的事情，她承認自己很虛僞。

她咽下果肉，口齒還殘留酸甜餘味，已等不及開口，“陳嘉樹我來是想和你商量……”

陳嘉樹唇畔噙着淺笑，眼神認真起來。

她心虛地将目光悄悄移位，落在他的右臉頰上，說明來意，“我想代表台裡和你做個簡單的采訪。”

那張笑臉瞬時凝凍住，覃喬心髒一抖。

“采訪？”他低低地念。

覃喬提口氣，迅速調整好心态，展背挺腰，看進他微起漣漪的眼底，一字一頓地說，“我會對你提問，你随意發揮不用擔心言語措辭準确性，後期我會提煉出關鍵信息，撰寫客觀中立的旁白。”

他很輕地問，“你想知道什麼？”

仿佛一片雪花落在冰封的湖面上。

她沒漏看他眼中轉瞬即逝的痛楚。

心下一狠，選擇視若無睹，語氣溫緩地分析給他聽，“陳嘉樹你知道嗎？你拒絕榮譽和獎勵，不接見任何記者采訪，在網上引發了熱議，這場輿論風波，會像滾雪球正在越滾越大，很快會影響到你正常生活。”

陳嘉樹斂下眼簾，似乎在思考她的話語。

她接着說下去，“我們台裡想給你做一次2.5分鐘的專訪，這次專訪主要目的是還原你心理活動和拒絕榮譽的真實想法，讓公衆看到一個“立體真實”的英雄。”

陳嘉樹接的很快，“我可以回答你第一個問題，當時我沒想這麼多。”他掀開眼皮，凝注她的臉，眸色漸漸深重，“至于第二個問題……我不想回答，又或者說，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微塵在空氣中浮動，他諱莫如深的眸子和聲音像是隔了很遠。

陽台傳來異響，兩人一塊望出去，晾曬在外的衣服糾纏在一起，發出布料拍打的悶響。

外面起風了。

覃喬回眸，“我知道你不想被打擾，但這次采訪真的很重要。前年年底的火災，你全額賠款給顧客，今年你又見義勇為，這兩件事已經說明你是個無私且責任心很強的人。現在，你隻需要對着鏡頭說幾句發自内心的話，就能讓公衆看到一個真實的你。”

陳嘉樹念道，“真實的你”，再将自己的想法平緩地說給她聽，“他們想看到的是個完美的、無缺陷的英雄，而我恰恰不是。哪天我不是他們心中所期望的那樣......那些現在追捧我的人，會是最先朝我扔石頭的人。”

覃喬沒想到他對輿論反噬能有如此深的了解，他說的不錯，但也并非全對。

“公衆需要的從來不是完美無缺的聖人，而是一個能讓他們相信‘普通人也能閃光’的證明。”

再看到陳嘉樹放在膝蓋上的五指微微蜷曲，她呼吸不自覺地滞塞。

淺淺舒出一口氣，她再道，“你知道嗎？去年地方台有一項面向萬人的調研，68%的受訪者表示，他們更願意相信會害怕、會猶豫，但最終選擇挺身而出的真實英雄。我不是在塑造神，而是讓公衆看到一個有血有肉的你。”

他不言語。

“如果我說這是一次機會，你願意相信我嗎？”覃喬柔聲細語地與他商量。

“機會？”他像是配合性地提問。

“對，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是回饋你多年來努力奮鬥、真誠待人的機會。”

“你是想借這兩件事宣傳我的店？”

哪曾想，他别過頭，一口回絕，“不用了，我不想被人關注。我隻想專心做好自己的事，顧客自然會看到我的努力。”

覃喬說了這麼多，仍是沒能說服他，她的語氣不由地急切起來，“陳嘉樹，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你再怎麼努力，如果沒有人知道你的故事，你的誠信和堅持隻會被埋沒在這條街上。你難道不想讓更多人看到你的價值嗎？”

陳嘉樹依然冷靜，“我的價值不需要靠别人來證明。我隻想安靜地做好自己的事，不需要什麼宣傳。”

“安靜地做好自的事？你的目标難道就是守着這家店，一輩子做個默默無聞的小店主？你難道沒有更大的夢想嗎？”

陳嘉樹蓦地轉過臉，眉目瞬間籠了一層冰霜，“我的人生規劃不需要你管。我的店再小，也是我一點一滴打拼出來的。我不需要靠别人的評價來證明自己。”

她先被一噎，而後情緒激動地反駁，“我知道你的夢想，隻會比我說的更廣。你從來就不是一個甘于平凡的人。你修電腦、修手機，不隻是為了糊口，而是因為你喜歡鑽研技術，喜歡解決問題。你對自己的要求那麼高，對顧客那麼負責，怎麼可能隻滿足于守着這十平米的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