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爽接了個電話,說是樓上有同學,他去和他們幾個喝個酒。
厚重的隔音門緩緩合上。
覃喬走到拐角沙發坐下,将肩上的小包拿下來,擱在茶幾上。
屋内安靜得可以到自己的心跳聲,她目光微垂,擱在腿上的雙手,局促地絞着。
隻因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陳嘉樹。
突然,某人似乎起身了,她還沒來得轉眼,一道身影從餘光裡落下,沙發陷下去,他坐到了她身邊。
“覃喬。”
他輕喚她,這聲輕如煙塵,卻裹着濃郁的酒氣。
聞聲,覃喬偏頭。
正撞進他深邃的凝視裡。他眼角有淺淺的濕意,她心尖像被陣刺了下,想說“我在”話未出口,後背多了一條手臂,将她圈緊。
彼此的鼻尖點了下,她立即往後抻。
心髒頃刻怦怦狂跳,燥熱湧上心頭,她頻繁交換呼吸,又不敢太用力。
“其實……”陳嘉樹唇角彎出安撫的笑意,“你每次來,我都高興……又怕你不再來了。”
離得近,少女皙白臉上徐徐暈開淺粉,瑩亮的雙眼浮現驚措,清晰可見。
覃喬咬住唇,腦袋是空的,卻有一股熱意上湧,淚水凝聚在眼眶内,模糊了視線。
“.....半年前,我把那個男生的錄音文件發給你,我就害怕.....如果你不再來找我,我該怎麼辦?”他擡起另隻手,指腹上的薄繭輕磨過她熱燙的臉頰,“我該去找你......可是,我拿什麼去找你?沒有完整的家庭,沒有好的身體,以及,沒有什麼好運氣....”
任憑平時多麼‘能說會道’,此刻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因任何語言用在他身上隻是貧瘠。
他看着她的目光越來越深,似乎是要把她納進眼裡。
而她也從他融進燈光的眼裡看到了淚光閃爍的自己。
忽地,他握住她的下颌,很輕,很輕。
眼前驟然暗下。
男人的呼吸拂在她耳畔,微喘,“怕嗎?”
覃喬懂他的意思,一味地搖頭,但下一秒,她的雙唇被他輕輕含住。
稀薄的空氣裡浮動着麥芽酒香,混着他身上清淡的皂角氣息,還有獨屬于他的、溫熱皮膚蒸騰出的荷爾蒙味道。和那晚在酒店很像,卻又微妙地不同——今晚的他更顯溫柔。
電視機下電源鍵紫色光點持續不斷地跳動,規律如心跳。她一時看得出神,直到貝齒磕碰,她猛然回神,對上陳嘉樹漆黑如墨的眼睛。
那裡沉着比夜色更稠密的暗湧。
他的手掌從她下颌撤離,指腹沿頸線遊走,最終沒入她束起的馬尾,托住她的後腦勺。
明白的燈光為冷冽的面部輪廓鍍上一層薄光。
他們認識将近兩年,從網吧初遇兩人的萍水相逢。
到後來他跳入刺骨的湖水将她撈起。
轉眸間,那一眼如雪原乍破的春溪,涼意裡滲着灼人的溫度。
仿佛走過了千年,她曾以為是幻覺,是自己在凜冽中生出的荒誕。
而今才懂,那是予她一人的,
一眼萬年。
有人經過門口,重重的腳步聲仿佛踏在覃喬心上。
她往後仰,唇瓣退出半寸,終于呼吸到一口新鮮空氣。
“會有有.....人。”
陳嘉樹眼神轉瞬清明,托住她後腦勺的手卸了力道,直到腳步聲遠去,他無聲地笑了下,抿了下唇說,“那.....回家吧。”
那隻在她腰上的手也跟着一起放下。
覃喬瞧着他因濕潤而鮮豔的唇,突然冒出一個邪惡的念頭。
大膽地、報複性地捧着他的臉,他的面部骨骼很硬,有點咯手。
沒料到她會有如此動作,陳嘉樹身體整個僵住。
覃喬掰動他的臉,讓他面向自己,動作略粗魯。
她仰起臉,蓦地傾身過去。
人的眼睛反應是非常快的,在面對疑是攻擊時,陳嘉樹緊急阖起雙眼。
她的唇輕輕落到他的右眼睑上,像蝴蝶停在顫動的花瓣上,一觸即離。
“我不怕。”覃喬輕聲告訴他。
那一刻,他好像看到梨樹上飄下的花瓣,拂過微起漣漪的水面。
*
回去是覃喬開得車,她把車開到陳嘉樹家的單元門口,張爽明天來取車,揮揮手離開。
陳嘉樹酒勁未全退,覃喬提出送他上樓,他沒拒絕,而且還主動牽起她的手,往樓上走。
陳嘉樹打開防盜門,點亮裡面的燈。
覃喬正要說“我走了”,手卻被他攥緊。
“我奶奶去我姑姑那裡住了,今晚家裡隻有我。”他嗓音低啞,但咬字清晰,“你睡客房吧......”
他的口吻和神情一樣澄澈,俨然不存在其他雜念。
已經過了十一點,宿管阿姨恐怕已經睡下,覃喬遲疑道,“可我沒帶.....”算了将就一晚。
“牙膏、牙刷、毛巾.....”他往客卧方向看了眼說,“客卧都有新的。”
到屋裡,陳嘉樹放開她的手,讓到一旁,伸手拉上防盜門。再打開鞋櫃從最上層,拿了一雙沒有穿過的男士拖鞋扔到她腳邊。
“新的。”他說。
兩人在玄關換上拖鞋,陳嘉樹帶着她走進客房,他在牆上摸了幾下,找到頂燈開關。
燈亮起。
客房比覃喬想象中要寬敞,左手邊是一扇磨砂玻璃門,透出裡面衛生間的輪廓。靠牆的雙人床上鋪着淡藍色床單,被褥整齊地疊放在床尾,床頭櫃上還有一盞傘形台燈。角角落落,纖塵不染,也沒有“空置”的那種氣味,想來定是常常有人打掃。
覃喬獨自走進客卧,關上房門,在床上發了很久的呆,才想起去衛生間洗漱。
這時,門被敲響。
覃喬往内開門,探出腦袋。陳嘉樹手臂上挂着一件墨綠色夏季T恤,站在門口對她微笑。
這件T恤顔色鮮亮,還有折痕,看上去像新的。
“前陣子新買的,我沒穿過。”他将T恤遞過來,“可以當睡衣穿。”
覃喬怔了怔,伸手接過,“謝謝。”
五月的天氣雖不算炎熱,但忙碌一整天後身上難免出汗。不洗澡的話,總覺得黏膩不适,陳嘉樹考慮的很周到。
她簡單沖了個澡,換上這件T恤。
繼而,她站在洗手池前照着鏡子轉了個圈,T恤下擺垂至膝蓋上方五六公分,像條連衣裙。純棉的質地貼在皮膚上,柔軟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