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間新聞播出後,覃喬一有空就刷新門戶網站,逐條查看新增評論。
與她預想的一樣,清一色的好評,甚至有些溢美之詞。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下午一家小型媒體突然挖出陳嘉樹的家庭背景,文章直接被推上新媒體網站首頁。
标題醒目而刺眼:《英雄背後的傷痛:陳嘉樹的家庭悲劇》。
短短兩小時,評論數已暴漲至三四千條。
覃喬知道陳嘉樹父母早逝,也知道陳嘉樹高中時出了車禍,但沒想到這兩起事件會是在一天發生的。
披露的真相是——陳嘉樹的父親早年出軌,母親因此患上重度抑郁症,常年情緒不穩定。
到他高中時,家庭矛盾已積重難返。一次出行中,母親在高速行駛的車上再度與他父親爆發争吵.......
争執中,母親突然搶奪方向盤,導緻車子失控,猛烈撞擊石砌橋欄。
陳嘉樹的父母當場身亡,而他僥幸生還。
這是血淋淋的真相。
覃喬的指尖顫抖不止,戰栗感蔓延全身,以至于耳朵裡被嗡鳴聲占據。
[沒想到陳老闆經曆了這麼多,還能這麼堅強,真的太不容易了。]
[看哭了,他真的是個好人,希望他以後能幸福。]
[這種責任感不是天生的,是用傷痛換來的,心疼他。]
......
由于陳嘉樹的正面形象已經通過新聞傳播出去,滿屏都是同情和支持的聲音。
這些本該被時光掩埋的沉重往事,卻因為她的“好奇心”以及“功利心”,被赤裸裸地揭露在公衆面前,成為數十萬人圍觀的熱點話題。
覃喬突然想起那天陳嘉樹對她說的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隻要鏡頭對準他,那些鮮血淋漓的過往就注定無處遁形。
明知道她不純粹的動機,他卻微笑配合她。
覃喬吸了兩下鼻子,離開工位,直走進衛生間。
她撥打陳嘉樹的電話,他幾乎秒接。
“你那邊......”
電話那頭吵吵嚷嚷,像傍晚的超市,一聲聲“陳老闆”摻在其中。
陳嘉樹口吻輕松,“怎麼了?”
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家庭情況已被媒體扒出來?
“來了很多人嗎?”她問。
“我都快成國寶了,是個人都要進門來看看我。”他還在和她開玩笑,“還有不少人買電器。”
覃喬卻聽出一種強顔歡笑,她淚目,“我......好的。”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先忙了。”他說。
等她“嗯”聲後,他才挂斷電話。
陳嘉樹順便看了眼手機左上角的時間,三點整,他得出發去醫院了。
張爽接待那幫人,忙的不可開交,一會兒去隔壁,一會兒跑過來開收據。
人們一口一個“英雄”,其中還夾了幾句,“父母雙亡”、“真讓人心疼”、“好可憐。”
陳嘉樹若無其事地拉開最下層抽屜,拿了裝有病曆的文件袋。
他推開櫃門,迎面是擠到眼前的群衆。
他抿出一絲笑意,下颌輕輕一點,低聲道,“抱歉,我還有事。”。
群衆自動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狹窄的過道,陳嘉樹走過去,一直走到店門外。
陽光很烈,水泥地反射刺眼的白光,陳嘉樹戴上太陽鏡,朝着公交站台快步走過去。
下午的醫院人不多,陳嘉樹在樓下挂了眼科号,捏着挂号紙穿過大廳,來到通往二樓的扶梯前。
瀾川第一醫院是一家有着幾十年曆史的老醫院,門診樓隻有三層,連電梯都沒有安裝。
右手剛搭上扶梯,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
“哥哥!”
是田佳悅。
陳嘉樹轉過身。
女孩站在大廳與樓梯交界處,穿一襲淡黃色無袖長裙。
他微眯雙眸,而她已經小跑着來到他面前。
“哥哥,你怎麼來醫院了?”
陳嘉樹不自覺地攥緊手裡的病曆袋,反問道,“你怎麼也在醫院?”。
按照慣例,他每周日下午都會去田家給田佳悅補課。但這兩周先是做了個小手術,後來又臨時去旅遊,隻能和田叔請假。
“我.....跟你過來的。”田佳悅盯着他的眼睛說。
陳嘉樹一怔,“跟我?”
“哥哥,你眼睛受傷了嗎?”田佳悅直言直語地道,但語氣裡滿是關心。
就在剛才,她和同學逛街,在一家文具店門口,她看到從公交車上下來的陳嘉樹。
他戴着一副墨鏡,和平時不同——冷峻、鋒利,像電影裡的男明星。
她的視線不自覺地追随着他。
忽然間,他被迎面而來的男人,撞了下肩膀,他往旁邊踉跄一步,又因為沒注意到地面翹起的磚,腳尖磕上,整個人險些栽下去。
整個過程她看得心驚膽跳。
之後他拐進了醫院,田佳悅覺得奇怪,便遠遠跟在他身後。
到醫院他摘了墨鏡,但還是很古怪,每步落下前都像在丈量,走得極其小心謹慎。
是以,她生出哥哥的眼睛是不是受傷了這個疑惑。
樓梯間人來人往,陳嘉樹像是凍住一般。
隔了許久,他沉下臉,冷冰冰的聲音砸下來,“不要跟着我。”帶着強烈的警告意味。
陳嘉樹每周都來給她補課,為人雖不熱情,但脾氣一向很好。
即便同一道題講上好幾遍,他也會不厭其煩地換着方法解釋。
此刻的冷言冷語,與平日的溫和判若兩人,讓她既陌生又害怕。
他收回放在扶手上的那隻手,垂在身側,不再與她多說。
拾級而上,不消片刻,背影消失在拐角處。
*
自診室出來,陳嘉樹再次見到了田佳悅。
小姑娘垂着頭,雙手不安地絞在身前,感應到他的腳步聲才仰起臉,怯生生地問:
“哥哥,這周來我家嗎?”
想到方才在樓下的冷言相向,他不由放柔了聲音,“我答應田叔會跟到你中考結束,周日我會過來。”
田佳悅頓時展顔一笑,那雙标志性的狐狸眼彎成了一道縫,“太好了。”
一年前,陳嘉樹在她面前随手解了一道困擾她許久的數學題。
那清晰簡潔的思路,深入淺出的講解,遠比父親請過的所有家教都要高明。
她當即纏着父親非要請到這個哥哥。向來寵她的父親拗不過,隻能給她想辦法,過了幾天真就把人請到了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