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鐘,面館裡已沒有客人。
店主和妻子分工合作,一個拖地,一個擦桌子,收拾收拾準備打烊。
就在這時,有人推門走了進來。正在擦桌子的老闆娘擡頭朝門口看去。
一對年輕男女,女生身姿窈窕,頭戴白色鴨舌帽,膚白勝雪,巴掌大的臉蛋,被太陽鏡遮去一大半,兩片粉嫩的唇倒是生動,隐約可辨出是個精緻秀美的女孩兒。
視線偏到旁邊男人臉上時,老闆娘的手突然僵住了。
是他——那個救過他們孩子的恩人,陳嘉樹。
角落裡的店主比妻子更早認出了來人。他像被釘在原地,臉部繃得鐵青。
夫妻倆的反應,陳嘉樹盡收眼底。
陳嘉樹平日裡鮮少看新聞,但也從張爽和老顧客口中聽說了一些事。這對夫妻拒不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哪怕是省台上門,他們也以保護孩子為由,把他們驅之門外,甚至因此停業了四五天。
盡管感受到明顯的排斥,陳嘉樹還是走向老闆娘:“我是陳嘉樹,想請你幫我出面做個證,我救了你們小孩是真實發生的事。”
老闆娘偷瞄了眼丈夫,丈夫陰沉的眼神裡透着警告,示意她别亂說話。
“陳老闆,我們很感謝你救了我們的孩子,”她垂下的眼睫持續眨着,聲音細弱蚊蠅,“但現在這事兒鬧得這麼大,我們也不想摻和進去。”
覃喬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顯然丈夫是主事人,但老闆娘眼中閃爍的愧疚表明她并非鐵石心腸。陳嘉樹直接找她,确實選對了突破口。
陳嘉樹神色溫和,“我理解你們的顧慮,但請想想,如果那天我沒有跳下去,你家小孩會發生什麼,我不是圖什麼名聲,更不是為了炒作,我隻是想救人。可現在,外界卻在質疑我的動機,甚至懷疑這件事是假的……”
老闆娘微微擡頭,又飛快地瞥了眼丈夫。
那天,慌裡慌張地把孩子帶走,一回到家她就懊悔,自己走得太急,都沒和那個好心人道謝。沒有他,她的孩子不可能安然無恙。可她這番話告訴丈夫,丈夫卻說,這樣隻會給自己惹麻煩。
“我們并沒有求他救孩子,”
“你現在去感謝他,别人會怎麼想?萬一這事兒鬧大了,咱們的面館還開不開?”
她當時腦子一片混亂,竟然信了丈夫的話。
事情發生才過去一個晚上,男人就因見義勇為的事上了新聞,還成了大家推崇的英雄。
到這時,她的愧疚感才稍微減輕一些,至少,好人有好報。
可哪曾想,昨天新聞突然爆出消息,說“見義勇為”是陳嘉樹和省台記者一起自導自演的一出戲,目的是為了宣傳店鋪。
是不是戲,她怎麼會不知道?
又有不少媒體來找他們了解具體情況,都被丈夫拿拖把趕走。
“見義勇為不假,但陳嘉樹和記者看準新聞的價值炒作也是事實。他們吃到了甜頭,現在被拆穿,是他們自己活該。你别多管閑事。”
可到底陳嘉樹也救了他們的孩子呀,如果沒有他,周周說不定……
老闆娘擰抹布的手微微松了勁,陳嘉樹看出她有動搖,更誠懇地道,“你的話比任何人都重要,因為你是孩子母親,請你幫我作證。”
然而,角落裡一直沉默的店主突然沖過來,橫眉冷目地擋在妻子面前,“不要說了,我們都是小老百姓,你救我的孩子很感謝你,但是——讓我們幫着你炒作,想都不要想!”
眼角餘光裡,陳嘉樹隻是微微晃了下身。覃喬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緊攥成拳,忽然意識到,課堂上那些冰冷的案例,現在活脫脫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原來人性真可以比文字更冰冷。
“我們很感謝你救了我們的孩子,隻是.......”老闆娘唯唯諾諾的店主身後探出半個身子,“你還是找别人吧。”
覃喬被他們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給氣到了,她摘下墨鏡,怒瞪店老闆,冷然質問,“所以,你們甯願看着陳嘉樹被冤枉,也不願意站出來說一句實話?”
門口已有不少路人駐足觀望。
覃喬提高嗓音,是想讓所有人都聽到,“我告訴你們,陳嘉樹救了你們孩子這是事實,你們的“自保”不僅傷害了一個好人,還摧毀整個社會的互助風氣!”
而後,她扭臉看向門口越聚越多的路人,朗聲道,“請各位想想,如果每次救人者都要像陳嘉樹這樣自證清白,甚至還會被倒打一耙,以後誰還敢毫不猶豫地救人?”
人群開始竊竊私語。
她轉回來,見證店主憋得發黑的臉和太陽穴暴起的青筋。
躲在他身後的老闆娘,則擔驚受怕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他爸,她說的沒錯......”
店主的拳頭已握的咯吱咯吱作響,陳嘉樹觀察到,擡起左臂橫在覃喬身前。
覃喬輕笑一聲,接着說,“還有,你認為躲就能平安無事?他們會記住的不僅是英雄,還有被救者的态度!将來的你孩子若是知道在他生命最危險的時刻,有人為他拼命,而他的父母卻連一句真話都不願意說,你猜他會不會以你們為恥?”
“輪不到你教訓我!!”
店主猛地揚手。
驚呼聲中,早有準備的陳嘉樹及時截住店主的手臂。
如鐵鉗般扣住,店主因受不住疼痛,面部五官扭成一團。
“呃......”
面對丈夫的痛苦的呻吟,老闆娘終于不再躲而是跑出來。
一把抱住陳嘉樹的手臂,涕泗橫流地求他,“陳老闆,别這樣,求你别這樣。我們……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覃喬側眼,卻在看到陳嘉樹布着水光的雙眼時,仿佛被利劍穿心而過,心頭狠狠一痛。
如果不是因為她,陳嘉樹根本不會來這一趟,他的性格,做任何事都不會主動去解釋。
現在隻有他不利的謠言解除,關于炒作的質疑才會不攻自破,這才是他來這一趟的原因。
是為了她。
但她也清楚,這個看似刀槍不入的男人,内心并非真的銅牆鐵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