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年緩緩推着艾意走出醫院,一輛黑色的奧迪A8靜靜地在門口。
助理小王眼尖,一看到李錦年走來的身影,便連忙迎了上去。
然而,當小王靠近艾意時,突然感到一種酥麻的觸電感,那是每個仿真人身上都特有的電磁場。
以前長期與仿真人接觸來說,這種電磁場幾乎感受不到,但小王已經一年沒有接觸過了,這突如其來的觸電感讓他臉色驟變,驚愕地看了一眼輪椅上的艾意,又把目光投向身後的李錦年。
“大隊長這…”小王聲音有些顫抖的說。
李錦年表情沒什麼變化的擺了擺手,他把輪椅推到車門邊,扶着艾意坐了進去,自己也坐到了他的旁邊,然後指了指後備箱,示意小王把輪椅放進去。
小王額頭上冒着冷汗,對仿真人的恐懼早已刻入了DNA。
他控制不住的手軟,顫顫巍巍的把輪椅放進了後備箱,深呼吸了好幾口,才坐上副駕駛輕輕關上了門。
一路上,車裡安靜得出奇,除了時不時從前方傳來幾聲急促又粗重的呼吸聲。
艾意靠在車窗上,眼睛望着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看起來既平靜又疏離。
他不經意間擡頭,從後視鏡裡看到司機神色怪異的偷看自己,就在目光對上的瞬間,司機顯得有些不自然,慌忙的别開了眼睛。
艾意也并不在意這有審視意味的眼神,畢竟人類經曆過那些屠殺,害怕是很正常的。
“錦年,今天借用的是軍區的儀器,會給你造成麻煩嗎?畢竟我現在是以仿真人的身份。”艾意轉頭看了看正在低頭拿着手機處理公務的李錦年。
“不會,你現在的身份非常特殊,畢竟是全世界第一例改造成功的病例。”李錦年一邊說着,一邊揉了揉眉心,聲音中帶着一絲無奈:“軍方領導們都很想見你一面,所以後續你可能會經常出入指揮部,配合一下手術過程的研究和那一晚爆炸的調查。”
“……”艾意沒有說話,不知為何從内心深處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厭惡感,不由自主的輕輕皺起了眉。
李錦年還是看到了他細微的表情,便伸出手拍了拍艾意的肩膀:“不用擔心,隻是走個過場而已,我會一直在的。”
“嗯。”
車輛穿過熱鬧的城區,駛向京城近郊的香山,差不多快一個小時的車程,終于到了位于半山腰的人類指揮部。
指揮部修的像是一座堡壘,四周被目測30米高混凝土澆灌的厚牆嚴嚴實實地包圍着,每隔5米就安裝了一個監控設備,全天候監控着周邊的情況而外牆上,瞭望台聳立,上面站着手持AWM狙擊槍的狙擊手。
大門處,一位身着特種作戰套裝的士兵招手示意車輛停下。
他仔細查看車牌号的同時,李錦年也把車窗緩緩按下來,士兵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一抹敬意,他迅速地向李錦年敬了個标準的軍禮,聲音洪亮地說道:“大隊長好!”随後,他示意保安亭的同事準備開門放行。
伴随着巨大的震動,8米高的防彈鐵門被打開。
車開到了超聲放射室的時候,遠遠就看到張時京蹲在地上,嘴上叼着一根煙在吞雲吐霧。
小王率先下車,從後備箱裡拿出輪椅。
張時京蹲在地上,看着眼前一條穿着西裝褲的大長腿從車上跨了下來:“喲,李大隊長,一大早就打扮的這麼帥啊。”
“……”李錦年沒有理他,徑直繞到另一邊車門,把艾意扶到輪椅上。
張時京看着眼前的艾意收起了剛剛還調笑的語氣,他有點煩躁的一邊領着大家向放射室走去,一邊頻頻回頭對艾意說:“我發現你就是個瘋子,你究竟在哪兒看到這麼劍走偏鋒的方法的。”
艾意用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是有些疲憊的說道:“自從醒來我就發現自己竟然能看到阿爾法系統裡的所有數據,其中既有很多專業領域的知識,也有許多不堪入目的東西……雖然這确實讓我獲取了一些平時難以觸及的信息,但弊遠大于利。”
他說着低頭閉上了眼睛,表情非常厭惡:“那些不好的東西,就像病毒一樣,完全不受我的控制,在我的腦海裡肆意彈出。”
張時京表情古怪的看着窩在輪椅裡的艾意:“不可能啊!仿真人的記憶編碼在你的意識占領了芯片總控時就會立馬開始消失!你怎麼還會共有它們的記憶?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在意識世界中做了什麼,還能想起來嗎?”
“不能,現在甚至大腦留給我思考的空間都很少。”艾意看着他狐疑的眼神,坦然的搖搖頭。
兩人說着就走到了聲波放射室,裡面還坐着一個老者。
“介紹一下,這是陳院。”
“陳院,這小子就是爆咱們腦波儀的那個”
“這是李錦年大隊長,您應該認識。”
……..
張時京給三人簡單的做了介紹後,表情變的嚴肅扭過頭看着艾意:“昨天你給我打了電話之後,我就和陳院去查了一下超聲治療的相關文獻……”他頓了頓,對着艾意情緒激動的說:“像你這種情況必須得用100MHZ赫茲的特超聲波,才能将你芯片裡的電磁脈沖的頻率達到和人類大腦相同的共振效果,從而把你潛意識裡那些零散的屬于你自己的記憶全部喚醒。”
艾意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更舒服的躺在寬大的輪椅裡,有點理所當然的說道:“嗯,這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100MHZ的特超聲波你到底懂這是什麼概念嗎?那是一億赫茲!這種極端高頻超聲波整的明白嗎你!!”張時京拍着桌子,破口而出。
艾意看着他臉紅脖子粗的樣子,攤了攤手有點堂皇的說:“你覺得呢。”
張時京立馬哭喪着臉轉頭看着李錦年:“李大隊長快勸勸他吧,你是潔翼彩蝠的基因改造人,最清楚這種超聲能量的破壞力!這他媽是會把人震成肉泥的頻率啊!!!”
李錦年聽到這也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他看向艾意:“一定要這麼極端嗎?這種高頻震動一旦控制不好很大幾率會死人的。”
艾意對上他的目光:“現在這樣和死了沒區别,目前隻有這麼一個辦法,總要試試。”
一旁的陳院緩緩開口了:“年輕人,你想清楚,如果真的決定這麼做你未來的半個小時将會承受到巨大的痛苦,同時必須保持清醒狀态,情緒也不能有太大的起伏,不然一旦腦波頻率産生了波動與特超聲波無法完成共振,你腦子裡的芯片會立刻被高頻震碎…”
“我感覺不到痛的,其實對我來說是要保持清醒就好,這很簡單。”
張時京狡黠的笑了下,挑了挑眉:“诶~我就猜到你要這麼說。看來你真的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仿真人的芯片受到傷害時出于自我的保護機制,會模拟人類受傷時的疼痛從而提醒仿真人小心受到更進一步的緻命傷害,這還是你自己論文上寫的呢。”
“……”
李錦年聽完眉頭皺的更深了,他看着艾意:“你确定要冒這麼大的險嗎?”
艾意也看着他的眼睛,不帶一絲猶豫的點了點頭:“嗯,有些事總要去面對的。”
張時京一臉無語的在旁邊拉着李錦年的手趁機還偷摸吃幾下豆腐:“面對個屁啊面對,命都沒了什麼都白瞎!李大隊長,你再勸勸他啊!他真的瘋了!沒有人能在這麼巨大的疼痛下保持清醒和冷靜的。”
艾意有點好笑的看着他:“别演了,你根本沒有誠心想勸我停手吧。”
張時京瞬間炸毛:“靠!天地良心,我在這苦口婆心說了半天,你咋還污蔑我。”
艾意看了他一眼語氣冷淡的說:“如果你真的不想我去做,為什麼不就在你們醫院随便找個普通的超聲放射室糊弄我一下,而是昨晚就找錦年打好了軍用級的申請。”
李錦年聽完,面無表情的瞥了一眼拽着他手的張時京,然後狠狠把手抽走了。
張時京咳了一聲,從兜裡悠悠地掏出一根煙做望天狀:“你知道的…現在當醫生也不好做,即使是混到了我這個地位還是得寫論文來評職稱。”
艾意、李錦年:“……”
“就這樣吧,時京多久可以開始?”艾意擡頭看着他。
張時京翹着二郎腿坐在中控台前攤了攤手:“你準備好了随時都能開始。”
“那就現在。”
李錦年看着他,搖了搖頭說:“艾意,我知道我勸不了你,也沒什麼多說的,隻希望你能成功。”說着,他走上前去,俯身擁抱着艾意,在他耳邊輕輕歎了口氣:“你一定會成功。”
艾意将頭深深埋進李錦年的衣服裡,用臉蹭了蹭他的肩膀,聲音含糊不清的說:“我會的。”
李錦年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松手結束了這個擁抱。
張時京:“手機和輪椅那些都放外邊,艾意一個人進去躺在機器上就行。”
艾意從包裡掏出手機,瞥見黎珂發來的48條未讀消息,他靜靜地凝視着屏幕,手指在消息欄上微微懸停,卻終究沒有點開。
他沒什麼表情的關了機,然後将手機遞給張時京。
做完這些艾意輕輕拉了拉李錦年的袖口,李錦年心領神會地扶着艾意走進了放射室。
房間内,一台形似核磁共振的龐大儀器矗立在中央,不同的是它被一圈厚達五十公分的防爆玻璃緊緊環繞。
李錦年輕輕扶着艾意,小心地将他平躺在儀器上,調整好姿勢隻讓頭部探入那精密的儀器内部。
此時艾意閉着眼睛,表情看上去非常平和。
李錦年注視着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和心疼,他張了張嘴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的轉身退出放射室,輕輕關上門。
艾意獨自躺在冰冷的儀器上,耳邊隻剩下設備運轉的微弱嗡鳴。
——精密儀器,白熾燈,防爆玻璃……
這個場景太過熟悉,仿佛曾在記憶深處反複上演過的場景。
他望着頭頂那盞刺目的無影燈,一種難以名狀的不适感從心底蔓延開來,那不是單純的恐懼,也不是簡單的惡心,而是一種更深刻的、近乎本能的抗拒。
他默默朝着玻璃外的張時京比了個ok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