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秦戟的殷勤,淩舟荷徑直走到淩霄面前:“去見見你的父親。”
後花園的紫藤花架下,茶爐正咕嘟着冒泡。秦青川屈指叩響棋盤,對面初代家政機器人發出機械運轉的嗡鳴,金屬關節懸在将位上方遲遲未落。
“猜猜我是誰。”淩霄蹑手蹑腳地靠近,一把蒙住他的眼睛。
茶湯在青玉棋盤上洇出星圖般的紋路,秦青川握住他手腕的力道還是那麼有力。
"看到你大哥養的海豚了麼?"秦青川一臉不滿地指向蓮池,水面泛起靛藍色漣漪,是風吹動蓮葉帶來的波紋,"把我池子裡十幾條錦鯉都給吃了。"
兒時模糊的記憶中,母親曾端着餌料喂食魚缸裡的金魚,那時灣流區還是一片焦土,尚未被開發成住宅區。
“那就單獨挖一個魚塘,專門養您的錦鯉。”淩霄拉過一張蒲團,在父親身邊坐下,順手拿過他的茶盅喝了一口,“岩茶啊,這個點了,您也不怕睡不着。”
“走,看看你想吃什麼,我親自下廚。”秦青川撂下棋子,初代機器人不解地轉動腦袋,隻差一步它就可以将軍了。
智能廚房的燈光全開,他盯着父親系圍裙時翻卷的袖口,那裡本該藏着統帥密鑰的加密卡,如今隻剩塊皺巴巴的仿真皮膚。
"松露還是赫克托蘑菇?"秦青川敲了敲料理台,全息菜單在油煙裡晃出重影。
五年前絕不會這樣。那時候父親的手裡隻會端着戰術闆,而不是現在的不粘鍋,軍部送來的機密文件也隻有他一人有權限開啟。淩霄用叉子挑起一塊煎好的鵝肝:"剪輯團隊的工資不走軍費支出吧?"
空氣裡躍動的彈幕突然停滞,【跳跳糖】直播間觀看人數定格在個位數,看ID頭像都是航天局退休高管的證件照。秦青川往沸騰的分子湯鍋中撒了把香料,不滿地輕哼:“最近都沒怎麼漲粉了。”
“就做這些吧,”淩霄急着趕回去,囫囵吞下一隻水晶蝦餃,湯在鍋中沸騰着,形成了天然的隔音屏障,“隻是想和您請教一件事。”
“遇到困難了?”秦青川擦掉手中的油漬,伸手捋了捋小兒子的額發。他已比六年前長高不少,需要擡起手臂才能觸到頭頂的發旋,“周爍那小子輔佐不利啊。”
“跟阿铄沒關系,”淩霄端着湯碗品嘗未加防腐劑的松茸雞湯,“我隻是覺得,諾瓦星延長自治年限的要求,也不是不能答應。”
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親兒子,砂礫般粗粝的聲線碾過齒關:“今天延長自治年限,明天就會要求獨立軍事權。要不克洛根星和赫克托星也獨立自治算了——待阿斯特拉四分五裂,是要我這把老骨頭再上一趟戰場?”
淩霄被這突如其來的诘問釘在原地:“我——”
“好好待他,”秦青川眼底泛起冷意,“對不遠萬裡來到第九區的諾瓦星人,但别讓他蠱惑了你的心。”
暮色在空闊的長街流淌,物資運輸車的幽藍尾燈掃過銀杏枝桠,驚起一片蟬鳴。
灣流區的夕陽透過玻璃,在淩舟荷的銀絲睡袍上凝成星斑。她将舊絨布包裹的匣子捧在懷中,褪色的絨面纖維在暗處泛起諾瓦星特有的磷光,顯然被她摩挲過無數次。
基因編輯日志在視網膜投影屏閃爍,第九次實驗記錄猶在眼前——幼兒的啼哭聲中,她親手剪斷的翅骨在培養皿裡扭動如活物。沒能如她所願,淩霄最終還是長成了人類的模樣。
“你怎麼也不去送送孩子,”秦青川倚着門框的身影被暮色拉長,擡手點亮卧室的星圖燈,“都六年沒見了。”
淩舟荷看向窗外,淩霄乘坐的穿梭車已經離去很久了。
“他恨我,”她說,“也許我不該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