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情緒化,措辭不夠冷靜,也沒控制好節奏……我被記者牽着走了。”
他說到最後聲音低了些,帶着一點懊惱,但更明顯的,是一種想證明自己并非全然沒意識到問題的急切。
周爍終于停下手,調出屏保動畫,轉頭看了他一眼。
“這些确實是存在的問題。”
簡短,直接,沒有安慰,也沒有責備。就像是他在審閱一份報告時發現了數據誤差,指出來,然後翻篇。
“……你生氣了?”路銘一脫口而出,說完又像後知後覺地想收回,“不是,我是說……你不高興。”
“沒有不高興。”周爍靠在懸浮椅上,雙手交叉放在腹間,語氣依舊平平,“如果你覺得我生氣,那可能是因為我本來就不太會表現别的情緒。”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自嘲,但又像是純粹的陳述事實。
路銘一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轉頭看向窗外,一片流動的賽博城市夜景,交易所星特有的霓虹招牌鱗次栉比地閃爍着,全息廣告光影像波紋一樣劃過。
“你一直是這樣?”他輕聲說。
“什麼?”
“公事公辦,說什麼都像沒情緒,就像……你從來沒有個人意見。”他頓了頓,“包括對我。”
周爍看着他,眼神深不可測:“你希望我有什麼樣的意見?”
路銘一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太複雜了。他希望周爍在乎他,卻又不敢确認那種在乎會不會隻是出于政治聯姻的責任。他不敢說“喜歡我”這三個字,因為他知道,在阿斯澤拉星系的權力結構裡,“喜歡”是最不穩定的變量,更何況他還是個不具備人類女性性征的外星人。
車廂陷入短暫的靜默。
最終,周爍語氣平淡地開口:“發布會後,我說‘你表現得比我預想中冷靜’,不是在安慰你,是事實。”
“……嗯。”路銘一輕聲應着,像是被突然松了一根緊繃的弦,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你要擔當的是第九區負責人伴侶的身份,站在那個人身邊,而不是身後。”他語速放緩了一些,“那你就要學會怎麼控制那些情緒,用它們而不是被它們用。”
“就像你一樣?”
周爍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至于對你,原諒我沒辦法有更多的表達了。”
這句話一出口,車内的氣流仿佛都靜止了一瞬。
路銘一靠在座椅上,望着車頂微光閃動的光纖軌道線,忽然有些困倦。也許他還沒學會像周爍那樣處理複雜場面,也許他并不确定這種聯姻背後到底有沒有感情的可能。至于對周爍本人,對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重新打開掌機調出新聞版面,在鋪天蓋地的“第九區負責人與其伴侶共同出席發布會”的新聞稿中,周爍在頭條的角落發現另一條不起眼的新聞。
阿斯澤拉星系統帥之女與其未婚夫今早共同出席克洛根星首都孤兒院的剪彩,首都孤兒院是為克洛根星海軍總署在……
他點開那條新聞,發現隻有一張簡單的配圖,秦戈穿着一襲長裙——她甚少穿裙子,那條粉紅色的禮服裙,肩部是柔和的羽毛裝飾,收腰處繡着代表統帥家族的星環紋章,卻并不符合她的性格。
她站在小利文身側,神情溫婉,從容不迫,像是天生就該出現在這樣公開而莊重的場合。
周爍盯着畫面看了很久,直到掌機屏幕因為無操作而自動變暗。
那一刻,他的呼吸幾不可聞地滞了一下。
他清楚地知道秦戈為什麼穿裙子——這不是她的選擇,是她的角色決定的。和今天的路銘一一樣。
對她來說,那不是一場感情上的婚約,而是一場職責上的交接,而她選擇了接受。
也許他可以像秦戈說的那樣,坦然地繼續他應該做的工作,等淩霄正式上位後,他回到自己的真實身份,而所有的一切都與他們之間的戀愛關系無關。他們可以在沒有人知曉的地方約會、擁抱、親吻……廣袤的阿斯特拉星系,擁有數十個存在生命體生活的行星,他們可以挑選除克洛根星以外的任意一個星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他做不到,做不到接受那樣一段見不得光的感情。
現在的一切對路銘一也不公平,周爍閉上眼睛,吞下這個龐大的秘密:我并不是你真正的聯姻對象,第九區真正的負責人名叫淩霄,你應該和他培養感情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