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圖開個玩笑緩解氣氛，卻沒料到那句輕飄飄的“氣質”在出口的那一刻變成了帶血的倔強。

“明明都快撐不住了，還要浪費時間，和那些記者耍嘴皮子。”周爍的聲音從前排傳來，仍舊是那種一貫的冷靜克制，但語氣比平常更低了一分，像是強壓着不快。

“别捅破嘛……”淩霄半靠在座椅裡，注射器精準紮入靜脈，醫療助手随即按下啟動鈕，一劑止痛藥和營養液的混合流體緩慢推進體内。他咧嘴笑了笑，汗從鬓角順着下颌滑落，像是從傷口裡逼出來的，“我好不容易帥了一次，就……讓我維持個十分鐘的幻覺。”

路銘一移開了視線，像是被什麼刺痛了眼底。淩霄胸前的皮膚再生膜已經被汗水浸透，透出大片被高熱灼傷的痕迹，肌肉兩側的彈痕清晰可見，還有許多舊傷像被重新喚醒，微微紅腫、發亮。

腹部貼着的再生膜也被體溫和滲出的組織液泡得有些松脫，機械醫療助手試圖啟動清洗程序時，淩霄卻用力按下座椅中央的屏障鍵，擋住了路銘一的視線。

“怪髒的，”他語氣仍舊輕松，像在說今晚的星空不太好看，“你别盯着看了。”

路銘一沒有回應。隻是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了——骨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就算眼前不再有畫面，他仍能清楚地想象那一處處撕裂的傷口、那皮膚下抖動的神經，正一刀刀割着這個人卻還要咧嘴笑的靈魂。

“你受傷的時候我就看見了，這有什麼。”他低聲說，幾乎像是喃喃。

“黑曆史就别提了好不好。”淩霄咬着牙靠回座椅，聲音裡夾着一絲煩躁，一絲倔強，還有一絲躲不過的撒嬌。他想了一秒，又忍不住反擊，“我那時候都快沒氣了，你還盯着看，趕緊把這段記憶影像給我删了。”

“我當時都快擔心死了，叫你半天你都沒反應。”路銘一脫口而出，語速太快，快到自己也愣了一下。

淩霄早就查過路銘一的病曆，他因超負荷飛行受傷的翅骨還未痊愈，他聽着路銘一說“擔心死了”，胸口卻像被什麼重重敲了一下，悶痛之中泛起暖意，卻還在強詞奪理：“我沒反應？我……當時問你是不是……你怎麼不回答我！”

“空中風速那麼高，我根本沒聽清你在說什麼。”路銘一皺眉，耳根飛快泛紅。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火藥味像窗外不斷閃過的霓虹光帶，穿梭車内部空間本就因加載了醫療模塊略顯局促，氣氛卻突然熱鬧起來。

坐在前排的周爍終于歎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開口：“兩位，我這幾天已經被各部門高官吵得要精神分裂了，能消停會兒麼？”

“是他在吵。”淩霄換完藥，拉開了屏障，理直氣壯地一躺到底，“我可是個病人，疼得厲害哼哼兩聲怎麼了。”

“早知道我在空中就把你丢地上摔……”路銘一回身，咬着牙強忍住最後那個字，像是怕真說出口就招來詛咒。他抱着胳膊轉頭看向窗外，防彈車窗倒映出他眼角未散的火氣。

淩霄本想接着擡杠，但周爍卻打斷了他們的嘴仗：“鑒于你現在住的那間保姆房太小，不符合醫療助手的活動标準，醫療設備和機械模塊都已經搬到主卧了。兩米三寬的大床，你們一人睡一邊也足夠了。”

“我可以搬去保姆房，把主卧讓給他。”路銘一面無表情地說。

“這會兒這麼大方？”淩霄可沒忘記——他們抵達第九區第一晚，路銘一就當着他的面問周爍：“為什麼不一起住？”現在卻又一副要和自己劃清界限的姿态。他一邊忍着傷口帶來的刺痛，一邊氣呼呼道，“看不上我就直說。”

“你……”這個話題他們在醫院讨論過，當時也吵得不可開交。路銘一現在再被翻舊賬，鼻腔一熱，差點沒憋出一句“看不上又怎麼樣”，但憋到最後，隻剩一句沙啞的歎氣。

周爍全程像是已經開啟了隔音系統，繼續用公文式語氣平靜道：“淩霄确實不太喜歡睡主卧。他從小就喜歡小空間，最好有點壓迫感，像保姆房那種，才會覺得有安全感。主卧太開闊了，他估計睡不着。”

這話一出，淩霄的表情豐富極了。他靠在椅背上小聲嘟囔：“阿爍，你到底是哪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