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在作文中寫,“世界是一個倒扣的碗,而我是碗中的一隻螞蟻,我柔軟的觸須不足以撼動碗的萬分之一,所以我隻能坐以待斃。”
這句話被老師用波浪線畫了起來,可李知的這篇作文分數卻打得很低,語文老師語重心長道:“李知,應試作文不能這麼寫呀,要積極向上。”
在所有科目中,李知的語文算是最好,這可能是因為他從小就愛看書的緣故——這是李知唯一的興趣愛好,李爸爸還在世的時候,曾為他辦過一張借書卡。
周末如他有空,會帶李知去圖書館看一下午的書,如他沒空,便由汪小春陪同。
那時候的汪小春是一個好母親,刀子嘴豆腐心,偶爾動手,也是以教訓為主。
李爸爸遭變故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李知想她心中也不好受,所以才會喜怒無常、吃藥——那天李知挨揍後,汪小春端着果盤敲響了他的房門。
李知正頹喪地坐在窗台上,厚重的劉海遮住眼睛,沒有戴眼鏡,因為他沒有勇氣伸手去接——
那站在門口的三個男孩顯然沒想到一進門就有人朝他們行這樣的“大禮”。
周柏宇幸災樂禍,韓子堯厭惡鄙夷,褚明彰則蹲下身将眼鏡撿起來遞給他,一句話都沒有說,神情淡淡的,看起來很冰冷。
但是,比起另二人那不加掩飾的惡意,褚明彰的淡漠簡直能稱得上是溫柔了。李知擡起頭,撐在地上的手蜷了蜷,正要擡起時,手背上卻蓦然一濕……
是他的鼻血。
鼻血滴在手背上,肮髒的殷紅的一道,李知忽然覺得很難堪,他像被燙到似得縮回了手,然後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李知?李知?媽進來了——”汪小春的聲音再次響起,李知快速地從窗台上跳下來,轉身時反鎖的房門已被他媽用備用鑰匙打開。
“在家裡鎖什麼門?你防誰呢。”汪小春有些不滿地嘟囔了一聲,又朝李知走了兩步,她将果盤放在李知的書桌上,“呐,吃點水果。”
李知沒有胃口吃水果,他局促不安地站在汪小春面前,好像面前這個人不是他的親媽,而是需要他費力讨好的上司。
“你别怨我,我也是心急。”汪小春沉默片刻後避重就輕道,“我是為你好——李知,你想想看,在這裡,除了我,還有誰會來管你。”
為人父母的想要望子成龍實在是一件太平常不過的事了,但像汪小春這樣激進的也實在少有。
“我也很累的。”汪小春留下這樣一句話便出去了。
她走後,李知靠着牆慢慢地坐了下來,他的腦海中一直盤旋着汪小春離開前的那句話,“我也很累的。”
“我是為你好。”
她生病了,她有在吃藥,雖然她瞞着你,但其實你都知道——李知這樣對自己說,體諒一下她吧,她也很痛苦。
說服自己後,李知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轉過身,看着大開的窗戶,忽然生出一種往下跳的沖動——
但他控制住了自己。
也是從那天晚上開始,李知開始夜夜做噩夢。
李知知道自己也出了一些問題,身體好像不再像是他自己的了,有時候四肢百骸像灌了鉛水,他連擡起一隻手臂都做不到,時常還會耳鳴,會出現幻覺。
最嚴重的那一次,他居然在考場上尖叫——
李知怎麼都看不清壓軸題的題幹,那些密密麻麻的漆黑字眼變得扭曲,變成尖銳的叉子,變成詭異的小臉,最後融彙在一起,成為一個怪笑着的骷髅頭。
“啊啊啊啊!”李知猛地站起身,坐在他身後的考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打瞌睡的監考老師也被吓着了。
“同學,你怎麼了?”
“呵……呵……”李知好一會才平靜下來,那些萦繞在耳邊的怪笑消散,眼前重新變得清晰,“對不起老師……有蟲子。”
監考老師就不大高興地說了他兩句:“注意考場紀律。”
那道題自然是解不出來了,之後的幾門科目也沒發揮好,連語文也沒能幸免——因為李知在考試時有感而發,寫下了那樣的句子。
成績單發下後他又挨了批,當天晚上李知站在窗前,一條腿已經跨了出去,卻還是沒有跳,隻是坐在窗台上吹了大半夜的風。
第二天李知在午休時偷偷翹了課,去了醫院,門診的女醫生坐在一邊耐心地等他填完量表,看完後又語調溫柔地問了他幾個問題,李知一一作答了。
“要為你預約心理醫生嗎?”末了女醫生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