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不輕不重,但很清楚,可王凱軒卻連半個字都聽不見,痛得差點在地上打滾,半點人樣也沒了——
爹的滾燙開水直愣愣潑在背上,哪怕是神仙也沒法維持人樣了吧?王凱軒真覺得自己背上肉都要被燙熟了,再之後倒在地上哭爹喊娘,掙紮時方才那灑落在地上的圖釘又紮進他揮舞的手臂中,王凱軒還以為自己要死了。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凱軒……王少爺,你千萬挺住啊!”那班主任慌急慌忙地撥了120,眼淚都要急出來了,“王少爺!”
眼見着事情鬧到這樣的地步,學生們全都作鳥獸散,混亂中宮婕拉着李知一同往外逃,“别傻了,李知,快走——”
“褚明彰……”
“你還擔心他呢?”宮婕失笑,“聽過一句話沒有?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啃泥底。你是泥底褚明彰就是大魚,保不齊王凱軒他爸還得向褚明彰他爸媽賠禮道歉呢。”
真荒唐,李知想,上流社會真荒唐。
“就是這樣。”宮婕似乎聽懂了他的心裡話,“走了——否則王凱軒他爹在褚董事長跟徐總面前裝完孫子,又要在你跟前扮爺爺了。”
“走啦——”
宮婕又提高了聲音,這一聲終于将李知喊回了神,有如大夢初醒般,他踉跄着被宮婕一路拉出教學樓。
出了這麼大的事,什麼觀看排練自然是泡了湯,宮婕微微擡起頭,關切地問道:“荔枝?你還好嗎?”
“腳還疼嗎,要不要再去趟醫……”
其實找王凱軒對峙前,李知已被宮婕帶着去校醫務室處理過,因此他搖了搖頭,“我沒事。”
“哦,那…你一個人行嗎?我扶你去男生宿舍樓下?”
“不用了。”李知打斷她的話,他搖了搖頭,聲音也随之輕了下來,“不用了……”
他這樣說,宮婕也不再堅持,隻是目送着李知一瘸一拐地離開。
李知路過宿舍樓,卻沒有進去,他站在天空之下,卻覺得無比的壓抑,一種無形的力量幾乎要将他的脊梁壓彎。
李知定定地看着那扇大門,傻呆呆的不知道站了多久,而後遽然轉身,忽視腳底心傳來的疼痛,不顧一切地朝着學校大門的方向跑去——
今天是周一,按理說門衛是不會放學生出去的,隻是現在整個學校都亂套了,自然也不會有人注意到有那麼一個學生溜出了校門。
李知一口氣跑出去老遠,直到腳底後知後覺地傳來鑽心的疼痛才停了下來,他微彎着腰,捂着肚子喘氣,等緩過來才逐漸直起身子——
夜色降臨,他看着周邊高樓林立,心中無比茫然。
這種茫然很熟悉,就像他第一次被汪小春帶到周家時那樣,李知蹲下身,摸出手機撥了汪小春的号碼,不出意外的……沒有接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家,或許那幢華麗的别墅并不能稱之為他的家。李知無視管家詫異的目光走進室内電梯,電梯門緩緩地合上,他這才有了片刻喘息的時間。
汪小春直到半夜一點才回家,這時候李知已睡過去了,睡眼朦胧間被一隻冰冷的女人的手從被窩裡拽出來,旋即房間的燈“啪”的一聲被人打開。驟然的亮光刺激的李知眼角沁出淚水,淚花散去後,他眼前那張妝容精緻的面孔才逐漸變得清晰……
是汪小春。
“你搞什麼啊。”汪小春兩眉倒豎,先發制人道,“管家說你今天回來了,你不好好在學校裡待着回來幹什麼?”
她身上酒味與香水味交雜在一起,李知偏過頭,避開那一股令人頭暈眼花的氣味。
今天是周國雄第一次帶她出去應酬,汪小春喝了不少,還沒來得及歇一會兒便因着李知趕回來了,她又煩又累,見李知不說話更是煩躁無比。
塗着鮮紅指油的颀長手指掐住了李知尖瘦的下颌,汪小春扳直兒子的臉:“說話啊!你啞巴嗎?”
“你不好好在學校裡待着,你跑回家裡來做什麼,你說啊,你究竟想做什麼?”
“說啊——”
“我想退學!”李知抓住她的手腕,汪小春每一句話都像一柄刀子,将他的心剜出一個大洞,一股幾乎将人逼瘋的怨恨、憤懑,終于有了個發洩的出口,“我想退學,我想死……”
“我想死———!”
李知感覺到,掐在他下颌處的那隻手忽然頓住了,有那麼一瞬間,李知體會到了一種近乎報複般的痛快。他深吸了一口氣,面上竟然露出了抹微笑,李知輕輕地說:“我想死。”
冰冷的女人的手終于松開,而後高高揚起。在耳光落下之前,李知首先聽到了一陣風聲,而後才是面上火辣辣的痛,這一掌扇得李知眼冒金星,随後頭皮劇痛,那是因為汪小春揪住了他的頭發。
那股力道帶着李知不住向後,汪小春美麗暴怒的臉逐漸貼近,李知能看到他媽媽塗了睫毛膏的濃密睫毛,眼球上的血絲,以及那烏黑眼瞳中的他自己。
兩對一模一樣的眼睛,一雙壓迫,一雙躲閃;一雙瘋狂,一雙怯弱。
最終還是李知落了下風,他的想避開汪小春刀劍一般的目光,卻又被迫與其對視,李知的眼眶中逐漸積滿淚水,滿溢的眼淚順着臉龐滑下來,滑入嗫嚅的雙唇,“媽媽……”
“媽媽……”他小聲地叫着,期盼着得到一點點來自于母親的憐愛,“媽媽!”
“别叫我媽!我不是你媽!”汪小春急促地喘着氣,“你說什麼?你想死?”
“那你就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