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上下也就那麼幾秒的事,李知卻像過了一輩子——有一句話在他心中已待了很久了,可李知直到現在才肯直視它。
汪小春不再需要他了。
她不再需要再用李知去争些什麼,她很了不起,她已經争到了,寵愛、地位,她都有了,而這隻是剛開始,未來的她會擁有更多。
距離他們來到周家才過了多久,那個媚俗的汪小春完全不見了,而李知卻沒有半分變化。
他依然什麼都沒有得到。
李知哭了,直到眼淚落在手臂上産生一種熱辣辣的感覺,他才發現自己哭了。他的手腕上流下一條粉色的小溪,富貴是用美麗金箔紙包裹的砒霜。
他将刀子擦淨了,止住血後将碘伏噴霧噴在手臂内側,髒掉的紙巾被沖進盥洗室的下水道,一氣呵成,沒有一個環節出問題。
這些事,李知已做了無數次了。
他站在鏡子前,苛刻地審視着自己,灰撲撲的。
難怪沒有人愛他。
***
學校的每個學期初都會有開學宴,第一學期的開學宴李知沒有參加。
那一天他躺在宿舍裡,睡得昏天黑地。
可這學期宮婕讓他無論如何都要參加,李知起先回絕:“我不會跳交際舞,禮儀更是一竅不通,過去出洋相嗎?”
宮婕不以為然:“不會跳舞就吃東西啊,不懂禮儀就一直坐着呗——這些我下次再教你,但是這學期的開學宴你一定要去!”
“我們樂團要表演呢!練了一學期的,你一定要來看啊!”
李知隻好順着她,“好吧,我一定來。”
“耶!”宮婕高興得差點撲到他身上,“你最好啦!我特意給你留了最前面一排的位置!”
李知唯一學過的樂器就是小學時候大家在音樂課上統一吹的那種豎笛,他沒有什麼音樂細胞,對于古典樂這種高雅藝術更是沒什麼了解。
第一排這樣好的位置應當留給真正熱愛音樂的人,而不是浪費在他身上——但想歸這麼想,李知也不可能真的蠢到将心裡話說給宮婕聽,去傷她的心。
“謝謝。”李知說,“真的謝謝。”
“謝謝你把我當做朋友……”李知又道。
這話說的非常小聲,宮婕還沒聽清楚,隻依稀聽到幾個字眼,她轉過頭看向李知,“什麼?”
“沒什麼。”李知晃晃頭笑笑,“我會好好聽的。”
剛來周家的時候,汪小春曾為李知定制過一套手工西服,可李知從沒有穿出去的機會,這套西服一直被擠在衣櫃裡。
為了這場開學宴,李知将他找出來熨平了穿上——可這西服是按照他之前的身高定制的,上身倒還好,褲子短了一截,便顯得有些可笑。
可明天就是開學宴,時間緊急,李知找不到能搭配上身西服的、合适的西裝褲子,隻好将就着穿。
他原本想,像他這樣的人,哪怕穿得稍微不那麼漂亮,也不會有什麼人來看的,可等到了第二天,李知才明白自己的想法完全是錯誤的——
是不會有什麼人來關注他,可所有人都為了這場宴會将自己打扮的無比體面,男生們基本上都打了發膠,高級西服剪裁合身,女生們無一例外都化了精緻的妝容,身上的小禮裙讓她們每一個人都像個高貴的公主。
他混在裡面,穿着那條明顯短了的褲子,像個小醜。
像天鵝湖裡混進去了一隻烏鴉。
“李知!”宮婕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李知轉過身,宮婕也精心打扮過,妝容大方美麗,一身淡紫色亮緞露肩禮服,脖頸上的鑽石項鍊閃耀奪目,“你來了!”
“宴會快開始了,我馬上要上台演出,快,我先帶你去你的位置!”她說着,拉着李知的手臂往前走去,李知不明白為什麼她穿了小高跟還能跑那麼快。
這條西服褲有點太勒了,李知跑不太快,是以擡手拽了拽褲邊
——
就這麼一小會兒沒看路,變故突生,李知腦袋一疼,應當是撞到了人。
“不……不好意思!”李知忙擡頭道歉,可等他看清楚眼前那個人時,又忽然愣住了。
禮堂的燈忽然全都關了,大概過了幾秒鐘,一、二、三,遽然亮起,一束束燈光自四面八方照來——正好有那麼一束,同時打在李知與褚明彰兩個人身上。
忽然的明亮使李知看不清他的臉,隻能依稀看到一個輪廓,因為隔的太近,所以他還能聞到那股淡淡的,雪松的味道。
好像一雙無形的手,又将他拖進一個熟悉的夢裡,在這個并不安靜的、混雜着各種各樣不同聲音的環境裡,李知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
咚、咚。
“荔枝!”宮婕的聲音将他喊醒了,“你在發什麼呆呢?”
“……”李知眨了眨眼,才發現那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
宮婕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把椅子,“你的座位在那兒,我馬上要上去演出了,就不陪你過去啦!”
李知點點頭,等所有人都坐的差不多了,燈光又再次消失,禮堂内重歸黑暗,而後一盞盞燈依次亮起,宴會這才真正開始——
“開場樂,《匈牙利舞曲》第五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