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老禦醫長歎一聲:“公主并無大礙,隻是先天不足。常言道過猶不及,洞房花燭雖是喜事,宣平侯也當……”眼神逐漸意味深長。
周圍注視的目光,也慢慢變得了然,還帶些……揶揄。
可真是啞巴吃黃連。
蕭鄞頭大如鬥,又不好直述床帏之事,隻得幹笑着送主母家主和禦醫出門。
穿過垂花門進後院時,發現蓉娘不知何時來了,百無聊賴坐在院門前的桃樹下,見他進來忙長身站起、滿臉擔憂迎上去:“公主怎樣了?”
“不知道,明明我都能瞧見不對勁,偏那些禦醫跟瞎了似的”,蕭鄞滿臉糟心,忽然心念一動,“娘,不如你去試試?”
蓉娘蹙眉:“我隻會千金科,公主個剛出閣的姑娘,有什麼好看的?”
蕭鄞嘟囔道:“這可說不準,暗街刺殺那晚,咱們中的毒你不也解了?”
“那是誤打誤撞,剛好遇上西陵常見的毒”,蓉娘搖頭喃喃,忽然臉色一變,“你說你能瞧見黑氣?”
見蕭鄞颔首,忙進屋在床榻邊坐下,瞥見昏睡在床的孟書瑤,臉色更差:“你不說她好了麼?”
蕭鄞疑惑地搖頭:“這幾個月是挺好的。”
是挺好,活蹦亂跳,還能順手殺個人、搞些事。
“果然如此……那晚你說她眼睛不好,我就有所揣測”,蓉娘神色凝重,先将三指搭在她手腕,又仔細觀察她面部黑氣,“怪不得禦醫看不出來……”
蕭鄞驚愕:“真是中毒?”
蓉娘點頭:“西陵國慢性秘毒,千夢醉。”
□□成國家部落都有其主要種族,譬如翊國的羽民九姓和望海百家,虞國的十二部山民,蒙舍國的蠻、黎兩族,唯獨西陵是個例外。
西陵國,是千源千種。
木城山與夔山樹蔭茂密、盤根錯節,地形錯綜複雜,猛獸兇禽不計其數,大多數地方一走進去、連羅盤都會失效,以至于荒廢多年人迹罕至。
聖人言:“苛政猛于虎也。”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些經受不住外界苛捐雜稅、戰火連綿的人,紛紛逃籍成為流民,躲進料理農桑自給自住,建立起一片世外桃源。
六百年前羽民九姓立國,不願被翊國統治的原住民也紛紛逃入深山,此後,更有些許橫遭變故的陌路人、棄嬰,零零碎碎藏進密林,那地方也寬容地接納着一切。
原本相安無事。
翊國元氏一直以開疆拓土為至高信仰,立國之初就在金州設鎮南府,像一顆釘子般紮在戎陵和摩雲群山間,卻也對這片毗鄰的叢林提不起多少興趣。
那樣深的山、貧瘠的土地,就算納入版圖,對稅收和軍政并無多少助益,反而難設衙、難管理,累贅至極。
翊國曾有幾任君主好大喜功,為後世名聲,想收複這片山區,真正打起來,卻發現比想象中更難啃。
木城山本就地勢複雜、易守難攻,不知何時,山中一木一石皆暗含奇門之術,更有蠱蟲毒蟲作為邊界。
吃了好些年虧,才偶然從蒙舍王處知曉些端倪:不知哪年,一名聖子厭倦了作為吉祥物被膜拜的日子,在這群遁世流民中找到意義。聖子在十萬大山擁趸甚衆,不少向往自由的熱血少年少女,緊随其後加入其中。
于是,流民有了組織。
那群人并非完全與世隔絕,每年也會出山幾次,用比外界優質數倍的蠶繭和絲綢,換取鐵器、鹽等物。話本子有傳說“西陵氏善桑蠶”,外界便将這個神秘國度起了個诨号,為“西陵國”。
這千夢醉,便是産自西陵國的秘毒。
千夢醉,毒如其名,中毒者夜夜夢境纏身,氣血日漸枯竭,一旦入夜就目力衰弱,視物不清,如墜夢境。
蕭鄞不解:“她與西陵國有何仇怨,被下此劇毒?”
蓉娘搖頭:“不一定是他們,西陵雖被稱作國,大部分時間還是各自為政。太平年間外出易物的人那麼多,隻要價碼夠,弄到這種毒并不難。”
蕭鄞沉吟道:“有毒藥就有解藥吧,娘你會不會配?”
“我對毒理并不通曉”,蓉娘欲言又止,沉默許久才緩緩道,“不過比起這個,我更好奇,這解藥雖金貴,對于王族卻算不得什麼難事,可她中毒少說有一年多,怎麼從未想過尋找解藥?”
蕭鄞随口道:“許是不知?”
眼前卻出現暗街刺殺那夜,她那串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旋即否定掉剛才想法。于是問蓉娘:“許是有其他難言之隐……你既略知西陵國的毒,有沒有辦法暫時幫她壓制一下?”
蓉娘歎了口氣:“那夜暗街刺殺,你們都中了另一種毒,叫蝕骨淚。巧就巧在這蝕骨淚與千夢醉可以相輔相成……我最多幫她抑制,沒什麼把握解毒。”
蕭鄞:“若放任不管,她還能撐多久?”
蓉娘輕歎:“短則三年,長則五年。”
蕭鄞如被驚雷劈到,全身僵麻許久,盯着昏睡在床的年輕女子,目光複雜難言。
契約婚姻,三年為期,三年之後一别兩寬、互不相欠。
原來,不是他的期限,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