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鄞睡姿很端正,平平整整仰卧,雙臂很規矩地收在身側,腿也伸得直。雖然身形高挑,這般睡姿,并未占多少位置。而且他睡得很熟,任孟書瑤怎麼輾轉反側,都雙目緊閉、呼吸均勻。
安靜得像塊不燙手的熱炭。
他衣衫熏了很淡的香,木質的溫暖醇厚、花的甘甜馥郁,淡而清澈,一呼一吸間,心神也甯靜下來。那香氣融合他本身的朝氣,像初春山林安靜而蓬勃的喬木。
孟書瑤側躺着,注視他的睡顔:下颌輪廓流暢優美,鼻梁很精緻,睫毛纖長如鴉羽,投下兩小片陰影。他生得秀氣,卻不帶絲毫柔弱,眉眼和唇角都微微上揚,似是睡夢中仍笑盈盈的。
怎麼看都好看。
窗外灑進冷白月光,照得這張臉亦真亦幻。
她凝神看了半晌,目光反複逡巡,就着月光,一點點描摹側顔輪廓,一遍又一遍。
熟悉的臉,陌生的人。
她又小心翼翼湊近幾分,呼出的鼻息吹過他脖頸,他散在枕邊的發絲微微拂動。蕭鄞仍沒睜眼,似乎睡得很沉,隻翻了個身,背對她繼續睡。
孟書瑤意猶未盡,磨蹭着靠近,即将貼上他後背時,如夢初醒、身軀一僵。止不住的暗喜和惶恐,同時在心底彌漫,腦子越來越清醒,她忙翻過身平躺,與他隔着一掌距離,隐隐感知他傳來的體熱,在幽微月光下閉上雙眼。
“睡吧。”她摁住不安份的胸膛,裹緊棉被。
這一覺格外舒坦,她又夢到重華宮,坐在暖閣裡倚着暖籠畫畫,狸奴在她腳邊蹭來蹭去。她放下畫筆,将狸奴抱起來放膝蓋上,狸奴拖長了“喵喵”叫、撒嬌翻身,她撓它柔軟的肚皮、聽它惬意的呼噜。
貓的呼吸越越困,她手頭顔料已用完,索性爬回床上,将狸奴塞進被窩,摟着它沉沉入睡。
曙光既明,孟書瑤惬意地伸了個懶腰,一睜眼,頓時感覺天塌了。
迷迷糊糊,她居然伸出雙臂,從背後環住蕭鄞腰身,就這樣貼着他睡了一夜。
簡直太驚悚了。
所幸蕭鄞睡得很沉,雷打不醒似的。她一邊觑着他動靜,一邊小心翼翼抽出手,蹑手蹑腳從他身上跨過去,踩到地上、穿衣穿鞋一氣呵成。
衣裙穿整齊後,她長舒一口氣,挽了個利落的發髻,輕輕走出去、帶上隔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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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邊天色淺白,日頭将升未升,蟲聲已偃旗息鼓,鳥鳴像山澗流泉,碎玉濺珠、聲聲悅耳。井台邊放着一拍水桶,有一隻比常見的略小些,無需力氣也能輕松提一桶,簡直是為她量身定做。
井水溫溫的,她掬起來洗了把臉,腦子像被山泉水洗過幾十次,清晰爽利。
她心情舒暢,踱步去花廳,小厮們正擡着幾個木桶進去,揭開蓋子,熱氣騰騰的青菜粥、蒸餅、酥油餅、面片湯,香氣撲鼻。
南風一見她,忙帶頭跪下請安,又招呼小厮:“還不去竈房把燕窩羹和糕點端來?”
一名小厮猶豫道:“羹怕是還不到火候,今兒公主起得早……”
“公主怎會起得早,分明是你們炖得晚”,南風忙喝止他,又賠笑臉,“這些吃食太粗糙,公主若不嫌棄,還有鮮做的藕粉丸子……”
孟書瑤笑道:“那樣麻煩作甚?狩獵需要體力,還是得這些東西墊肚子。”
自顧自拿起一個粗陶碗,舀了大半碗菜粥,又用小碟夾了個蒸餅,掰開後塞一撮鹹菜。在圓桌旁坐下,一口蒸餅一口粥,大快朵頤。
南風和一幹小厮目瞪口呆——雖聽說公主實在,可這也太實在了。
這豪氣粗犷的用飯姿态,哪裡像養在深閨的嬌嬌女,倒像曾見過的兵魯子。
孟書瑤覺察到他們目光,下意識收斂幾分,一邊小口喝粥、一邊盯着回廊,有點疑惑——蕭鄞還沒起來。
她印象中,蕭鄞一向睡眠好醒得早,每天聞雞起舞,然後沐浴更衣,在外院折騰好一陣,她才剛剛梳妝完畢。今天這,太陽都由紅轉為亮黃,他還沒醒?
一行人用完早飯,收拾短刀弓弩幹糧帳篷等物,左等右等仍不見人影。日上三竿,孟書瑤有點擔憂,吩咐南風等在空地,自己上樓去看看。
剛轉過回廊,猝不及防冒出個人,風風火火迎面走來、與她撞了滿懷。
孟書瑤被撞得暈頭轉向,倒退幾步險些摔倒。蕭鄞伸臂一撈、将她拉住,慣性使她向前一沖,栽到他懷裡。
看清是她後,他忙倒退幾步,像撂開燙手山芋:“臣莽撞了,公主有沒有撞到?”
孟書瑤忙站穩身形,松了口氣,擡眸笑道:“還當你病了,沒事就好。”
蕭鄞耳根绯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無妨,昨天進山有些累,睡過頭了。”
又飛快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去花廳吃幾口墊墊,公主請自便。”不等她答話,三步并作兩步,逃也似的沖向花廳。
孟書瑤怔愣,看着他背影,半天才反應過來,顫顫吐出那句來不及說的“吃食都已收好,花廳早搬空了。”
不知是否眼花了,方才匆匆一瞥,她瞧見蕭鄞眼圈似乎有點發黑,衣帶沒系好,頭發也有點亂蓬蓬的,額角一小撮碎發豎起來,顯得格外呆。
還真吃錯藥了,下山得找個大夫替他好生瞧瞧……她一邊思索,一邊搖頭走向大門口。
忽覺一旁氣流有異,她忙下意識側身避讓。果然,又見蕭鄞像一陣風,從廚房疾步走來,與她擦肩而過,匆匆走到南風旁邊才停下。
頭發和衣裳整理過,眼圈也黑得沒那麼明顯,偏偏嘴裡叼了個涼透的蒸餅,邊走邊吃,吃餅的間隙還不忘安排事。
“我在前,你們斷後,公主走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