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輿圖指引,崔雪時一路北上。
“小醫仙”之名越來越為人所熟知,為避免麻煩,她改換成男子行頭,減少了出診次數,可即便如此,關于寰日宗和無邪尊上的消息,仍不斷飛入她耳中。
大概兩年前,原寰日宗宗主退位,谷墨門扶植無邪尊上為新任宗主,重建寰日宗。
與從前“你能幹掉誰,就能取代誰”的規矩不同,如今的寰日宗格外強調尊卑秩序,不僅奉行無情道,更有數百條苛刻門規約束弟子。
新收的弟子稍有錯處,輕則挨上百十鞭子,重則廢去修為、囚于深獄。
這般嚴酷的條件,應會吓退許多人。
但就在去年,寰日宗重啟遴日大典,無邪尊上憑一己之力,連番擊敗各家好手,不僅實力已隐隐超越當初幾位月字輩尊長,且身形飄逸、風姿綽約,慕名而來的人竟然不減反增。
唯一可惜的是,他一直戴着面具,無人見過其真容。
七月間,崔雪時抵達寰日山下,因天氣溽熱非常,她打算先去前邊的村落,讨口水喝。
“不嫁!我說不嫁就不嫁!”屋裡傳出一年輕女子的聲音,“要嫁你自己嫁!”
“哎呦我的小祖宗!”另一老婦道,“這兩年替你相看了多少後生,你皆不肯嫁,如今可是無邪尊上擇女娶妻,指明從村子裡選人。你沒聽見仙長們說,此番選中了的,贈銀一百兩;未選中的,也贈二十兩。你不為自己考量,也該為你爹考量考量。”
崔雪時隻是想讨口水喝,竟意外遇見一樁媒人說嫁。
貿然打斷似乎不大禮貌,她催生一片闊大芭蕉葉,替自己擋住炙熱日光,耐着性子繼續聽。
“為我爹考量?我爹從來隻想着,将我賣個好價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齊家就你一個女兒,你爹辛苦将你養大,找個富貴的,你嫁去也跟着享福不是?”
“我不要享福,我就要選個自己喜歡的!”
媒人勸得口幹舌燥,也沒讓那女子動搖半分。
她掏出手絹,擦去滿頭汗,氣鼓鼓地打開門,急吼吼地走了。
村裡人都知道,齊家女兒打小就有主意,專與她爹對着幹。
去年,她爹請媒人找了鄰村一戶有百畝田産的,對方肯出十兩彩禮,她爹十分滿意。
誰知出嫁當天,她剛被綁上花轎,夫家送來的聘雁死了,轎夫一個落水、一個摔斷了腿,連說親的媒人也生了一場重病。
夫家嫌晦氣,索還了彩禮,也退了親。
此後無人敢上門說親,她快十八了,周遭哪個後生她都沒看上。
“我是路過的,天氣熱,想讨口水喝。”崔雪時見媒人走了,才上前對那女子道。
“……是你?”女子睜大了眼,似是不可置信,卻又興奮難當,“崔寂……崔寂你回來了。”
崔雪時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認識崔寂?”
女子拉住她的手:“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齊霜啊。”
崔雪時哪裡認識什麼齊霜,她隻知道,漉月為自己賦形時,參照了崔寂的樣貌,所以她與崔寂長得有幾分相似。
“齊霜?”
“五年了,我以為你死了。”齊霜低下頭,拭去眼角滲出的淚水,“當年你從我家井裡一頭栽下去,我撈了好久都沒把你撈上來,我以為你死了……”
聽她如此說,崔雪時才能接上是哪一段。
“我沒事,你看我這不好好的嗎?”既然齊霜認錯了人,她決定将計就計,先安撫于她。
“太好了!”齊霜笑起來,一把撲進她懷裡,“你沒死,太好了。”
男人和女人的身體總歸是不一樣的,崔雪時怕露餡,趕緊推開了她:“我剛聽見,那無邪尊上娶妻是怎麼一回事?”
齊霜将她請進門,沏了家中最好的茶水:“就是前天,山上來了兩位仙長,說無邪尊上要在村中擇适齡女子為妻。先前有傳聞,說這位尊上喜好吃人,許多上山的弟子後來都不知去向。村裡的女子害怕啊,不肯去,那仙長又說了,選中了贈母家一百兩,沒選中也贈二十兩。村裡人一輩子也見不着這麼多錢,就當是把女兒賣了,也賺了。”
“所以你爹請了那媒人來勸你?”
“我偷聽到了,我爹允諾那老婦,若我中選,則給她二十兩,不中,也給她五兩。她盯着錢呢,自然肯多費一番口舌。”
崔雪時飲着茶,心下已有盤算。
要調查重建的寰日宗,與其扮作慕名而來的弟子,倒不如改回女裝,随村中備選女子一起上山。
畢竟新晉弟子,不一定能見到宗主,但既要擇選妻子,宗主本人必定會到場。
“齊霜,你可知五年前寰日宗滅門一事?”
“當然知道了!那時山上血流的,地裡挖塊土都透着紅色,大夥兒都吓得做噩夢。”
“我此番回來,是為了查一些事情,我想借此機會上山。”
“可你是男……”
崔雪時目光灼灼,握緊齊霜的手:“我知你不願去,那我替你上山,你借我一套女子衣妝即可。”
“我是不願去,可……”齊霜當着她的面,話便說不出口,她不願嫁旁人,隻因心中人就是眼前人,“可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以身犯險,若你打定主意要去,我就陪你一起去!”
“也好,倘若情勢不對,我掩護你,你先逃。”
齊霜聽了,感動萬分,心說崔寂還是那個崔寂,甯可為難自己,也會保護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