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卿再睜開眼時,已經在去往上京的船上。嬷嬷和冬籬一直守在榻前,看她醒來,緊張地圍過來。
“小姐,你太亂來了!要是老爺夫人還在,少不得要……”嬷嬷話沒說完,聲音哽住,掏出帕子直在往外走。
覃卿見此,目光轉向冬籬,虛弱地咳嗽兩聲。
冬籬看了眉頭緊皺。
“小姐,你别看我好說話,可着我一人薅。大夫說要不是打撈及時,你人……”
冬籬說着抿起嘴,氣不過瞪了覃卿一眼。
指着桌上的藥碗,沒好氣道,“大夫說了,要趁熱!”
覃卿自知理虧,老實地端起藥碗,見冬籬面色好轉,喝了一口,才解釋道:
“我若不當着覃钶的面跳下去,無論以後走到哪裡,都甩不掉他。”
覃卿不想再耗下去,此舉雖然冒險,但效果甚好。
無非受點皮肉之苦。
“我躺了多久?”覃卿依稀記得當時被浪潮卷着越漂越遠,快堅持不住時,遇着了人。
閉眼之際,心想:大概是要轉運了,看,老天爺都在幫她。
冬籬面無表情,“沒多久,也就是高燒了個三五天,昏迷了個七八天,算算時間,大概半個月。”
覃卿持碗的手一頓:“……”
半晌,低聲道,“抱歉,讓你和嬷嬷擔心了。”
冬籬抱着被褥的手蓦地收緊,她走到榻前,将被褥鋪開,蓋在覃卿身上,“夜裡會降溫,别再踢被子!”
覃卿見她轉身欲走,一把抓住她手腕,“我保證,沒有下次!”
冬籬不為所動,哼了聲,“你的保證留着跟嬷嬷講吧!”
覃卿讪讪地撤回手,她忘了金嬷嬷那兒最不好糊弄,這次沒提前招呼,看來是把她們吓壞了。
夜裡,覃卿睡得極不安穩,她做了好多夢,夢境淩亂。她夢到還在覃府,舉步維艱,又被覃钶逼得走投無路;夢到身處周府地牢,暗無天日,怎麼也逃不出去;夢到漂蕩在海面,筋疲力盡,又被襲來的渦流卷進海底……
覃卿突然醒來,睜眼的刹那,撞見嬷嬷正低頭給她擦汗。
覃卿兩眼一紅,連連讨饒,“嬷嬷,我再也不敢了!”
覃卿被暗流拽進海底,被黑暗吞噬的那一瞬,是真的後悔了。
嬷嬷眼眶濕潤,摸着覃卿的臉,“小姐,你還年輕,做事一定不能沖動。有什麼需要拼命的,隻管讓我老婆子來,就算去了,也不覺可惜。最起碼在九泉之下,還能和老爺夫人有個交代。”
覃卿流着淚,直點頭。
嬷嬷掏出帕子,細細地将她眼淚擦幹,又掖掖被角,柔聲道,“睡吧,别怕,嬷嬷守着你。”
覃卿緩緩閉上眼,之後,一夜無夢。
此次北上,走了近一個月的水路。
覃卿身為雲夢人,打小與水打交道,此番也是受盡折磨。因着落水染了風寒,咳嗽直不見好,每日都要用湯藥喂着。覃卿被拘在艙内,哪兒也去不了,連窗戶開條小縫都不行。
一路上搖搖晃晃,暈暈乎乎,仿似将這輩子的船都坐完了。
正感歎何時是個頭兒時,外面甲闆上傳出一聲震天号角,衆人聽見聲響,喜出望外。
船要靠岸了。
覃卿主仆三人相互攙扶着從船艙出來。
覃卿深吸一口氣,上京不愧是天子腳下,繁榮昌盛,富貴逼人!
眼前的繁華和熱鬧都不是雲夢大澤能夠比拟的,覃卿心下微動,仰首望去,頭頂是截然不同的一片天。
她收斂心神,昂首闊步,随着人流行至岸上。
在雙腳徹底落到這片名叫上京的土地後,她确信,她真的逃出來了。
餘光掃到一旁的嬷嬷和冬籬,兩人眼裡也都透着熱意。
覃卿突然道,“都不要回頭!”
三人始終相扶,頭也不回地紮進人流。
碼頭集市。
覃卿仨人想雇輛馬車,車夫對着她們打量一周,笑道,“三位客人是從南方來的吧?”
“上京城非常大,不知幾位要去往哪裡?”他熟練地執起鞭子,扭頭沖覃卿幾人問道。
覃卿此番北上是為投奔姨母,一路過來風塵仆仆,打算先找個地方休整一下,再登門造訪。
金嬷嬷傾身道,“去内城,找一家客棧。”
車夫聽了,鞭子一揚,“好嘞,各位可坐穩了。”
覃卿将随身攜帶的包袱打開,攤在金嬷嬷和冬籬面前。
金嬷嬷面露不解。
“小姐這是?”
覃卿壓低聲音道,“我将銀票分成三份,我們三人一人攜帶一份。”覃卿說着将分好的銀票分别塞到兩人手裡。
并叮囑道,“上京城我們并不熟悉,倘若不幸失散,遇到求财的,隻管舍去,保住性命最重要。”
冬籬本盯着窗外,一聽小姐這話,捏緊手裡的銀票,鄭重道,“小姐,我會保護好你的!絕不與你走散!”
冬籬從小就學了些功夫,雖為女兒身,身手并不比男兒差。
覃卿拍了拍她手,“我隻是為求穩妥,你們千萬要記住我說的,錢固然重要,但比起命來,也沒那麼重要。我希望我們三個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