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不在,這人連場面功夫都懶得做,生怕外人不曉得如今的淮南王府隻是個空殼子。
白日裡來的那些女眷,舒明如也懶得應付,但明裡暗裡有無數隻眼睛盯着王府,她不能撒手不管。
“不能沒了規矩,差人去傳個話。”舒明如坐起身。
如今局勢變了,更要小心謹慎,萬不能叫旁人拿了把柄。
宋嬷嬷這邊得了吩咐,還沒出門,那邊就有丫鬟來報,側妃已經回府。
宋嬷嬷又退回來,“夫人,老奴剛得了消息,據說那位也已被安排進宮裡。”
舒明如并不意外,“早晚的事兒,你當二房這麼多年來一直做小伏低是為了什麼。”
謝文頌一直在旁邊聽着,并未插話。
宋嬷嬷想了想又道,“夫人不怕養虎為患?”
舒明如似是不欲再談,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長女,“再過兩日,你們就都要進宮了。宮裡都是吃人的地方,一定要提醒你妹妹,不能輕信任何人。卿兒還小,作為姐姐這裡邊你要多加提防。”
她話中有話,好在長女聰慧,不用挑明也能領會她的意思。
謝文頌點頭應是,“妹妹極聰慧,她自己省得。我也會多加注意,不會叫旁人有機可趁。”
舒明如見此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從母親那處離開後,謝文頌直接來到琉璃閣。
“妹妹在做什麼?”謝文頌拍了一下對方肩膀。
覃卿驚訝道,“呀,姐姐來了。”她擱下手中的筆,起身相迎。
謝文頌好笑地瞅了她一眼,“這幾日我一直同母親招待府上來客,也無暇顧及你,準備的怎麼樣了?”
覃卿看向書案上的冊子,有幾處她專門用朱筆圈出來,仍有些不太理解。
“還行,不過我想在進宮前去看望一下外祖父。”
“嗯,什麼時候去?需要我陪你嗎?”謝文頌點點頭。
“不急。”待她把問題都梳理出來,再一并拿過去請教外祖父。
謝文頌露出贊善的目光,她就說表妹聰慧吧,已然懂得利用身邊資源。
外祖父曾經的天子少師,滿腹經綸,才高八鬥。要不是為了避嫌,學子早已遍布上京。
雖為天子少師,卻一身清正,從來沒有利用這個名頭,謀取任何福利,到頭來也隻落得一個純臣的清名。
然謝文頌知道,正是這份幹淨,才在那場禍亂中得以全身而退。
又過了幾日,覃卿将整理好的摘錄一并帶上馬車,姐姐今日不得閑,覃卿隻好獨自前去。
“坐這兒,我先看看。”舒奈庵一面摸着胡須,一面翻開面前的劄記。
覃卿依言在對面落座。
舒奈庵盯着手上的劄記,許久,眉眼都未動一下。
覃卿見此,如坐針氈。
她起初坐得直挺,越往後身子不自覺癱軟下來,似卸了氣的皮囊。這會兒低垂着眉眼,俨然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舒奈庵抽空掃了對面外孫女一眼,手上劄記一合,頓了頓道,“宗廟文化,并不是近幾年才興起的,我沒想到你對政事如此敏銳,這對女兒家來說并不是好事。”
覃卿不解。
舒奈庵看了看她,繼續說道,“我接下來要說的,你聽聽就算了,切不要往心裡去。”
“自古以來,上位者為了穩固政權,會推崇各種文治或武治,如某某變法,某某變革···這些東西的本質,都是穩固皇權的衍生物。如今盛行的宗廟文化,也是天家鞏固政權的手段。”
舒奈庵長歎一口氣道,“這于一個國家而言,并非好事,國無利器,無以立本。外強來襲,焉能一句‘阿彌陀佛’就能幸免無難?”
覃卿心底大為震撼,身形不由輕晃。
“反觀,若大興兵力,亦會民不聊生,萬事都有一個度,一旦過度,則會走向崩壞。”施奈庵目光犀利,似劃過夜空的流星,刺破重重黑暗,才得以窺見一絲微光。
他掩去眼底鋒芒,神色如常道,“回到我最開始說的,在這個混沌的年代,清醒是一種罪過。你又是一個女兒家,當你發現一切,卻又無法改變時,你就會明白我今天所說的···”
從外祖父那裡離開後,覃卿内心久久不能平靜。
在以往的觀念裡,女子隻要覓得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家,一輩子宥于後宅,相夫教子。這已是極好極順當的一生。
然而,今天過後,覃卿知道女子亦可像男子一樣,頭頂半邊天。不依托夫家,亦可掌握自己的命運,走出一條和傳統背道而馳的路。
她問外祖父,那是一條什麼樣的路?
外祖父卻說,她和表姐不必如此,說她們生來就擁有了,絕大多數人窮極一生,都無法企及的尊嚴和地位。說她們不必走那條艱難的路,是極幸運的。
覃卿當時本欲反駁,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口。